這洛陽乃是士族的大本營,這裡士族遍地都是,許多人都認為韓藝在這裡跟士族作對,無異於螳臂當車,不自量力,包括李義府、許敬宗他們都是這麼認為的。
但是他們都忽略了一個問題,就是這士族之間曆來就有爭鬥,因為兩晉時期,士族與皇帝齊平,普通百姓哪能入他們法眼,而且那時候的寒門根本抬不起頭來,矛盾隻發生在士族與士族之間,數百年的積累,豈非一日便可消弭的。
另外,士族多,文化開放,也就導致大家各有各的看法,並非是統一的,這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這是人性,不可能每個人對於這事的看法都是一樣的。
再來就是利益,這也是最核心的,爭論也是炒作,士族憑得就是名望立足於世上,那麼爭得就是名望,如果士族同仇敵愾,將韓藝給打倒了,獲利也就是那麼幾個人,其餘的不過是在後麵搖旗呐喊的。大家都是士族,誰會想在後麵搖旗呐喊。而那邊韓藝明顯處於弱勢,形單影隻,如果站在韓藝這邊,那人人都可以看到你,如果站在司馬相印那邊,誰人可以看到你。
當然,這一切都是基於韓藝也非以前的韓藝,以前韓藝在長安,那真是夾縫裡麵求生存,動一動嘴,一大波士族就來了,但是如今韓藝已經貴為戶部尚書,他的賢者六學也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名望也是與日俱增,今非昔比,士族也習慣他的存在,再加上那邊還有李義府襯托,李義府乾得那些事,真是有失道德,因為他與韓藝同出寒門,許多人常拿他們二人來作比較,可這一比較,就覺得韓藝還是挺不錯的,至少韓藝沒有乾那些缺德事。
伍文軒本就是玩筆杆子的,他去搞宣傳,可是要比桑木強多了,雖說輿論是在士族手裡,但是北巷散播消息的能力還是有的。
當司馬相印他們還是準備找韓藝報仇雪恨時,各種小道消息也從北巷散發出來。
首先,將王大禮、權懷恩二人給拉進來,伍文軒將韓藝要求他們捐款一事給抖了出來,一口咬定他們懷恨在心,故此指使司馬相印他們來找韓藝的晦氣,意在挑撥士族去對抗韓藝,此乃借刀殺人之計。之所以沒有涉及到李鳳,那是因為李鳳是皇叔,韓藝還是得給李治幾分薄麵。
其次,就是基於韓藝的觀點,強調學問無貴賤、高下,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順便就詳細解釋一下賢者六學的主張和思想,說明賢者六學不是奇技淫巧。
最後,就是駁斥司馬相印他們,大罵司馬相印等人皆乃欺世盜名之輩,他們除了出身之外,拿不出什麼成就來,就專門靠與人吵架出名,他們之所以與權懷恩等人狼狽為奸,就是希望借韓藝來炒作自己。
果不其然,等到伍文軒將這些消息放出去後,士林頓時炸開了鍋,尤其是這第一點,那真是要了親命,韓藝沒有誣蔑他們,還真是王大禮他們從中指使的,其實這也不難猜測,韓藝剛到洛陽,唯一得罪的就是洛州三巨頭,這第二日就有人找上門來,不用想也知道是王大禮他們在背後搞鬼。
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此事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大家就有先入為主的概念,認為王大禮他們太卑鄙了,竟然想借刀殺人,而且捐款是在做善事,人家韓藝也捐了,你們怎麼因此懷恨在心,道德上他們就站不出腳。
不少人跳了出來,指責王大禮、司馬相印他們狼狽為奸,無事生非,尤其是三四十歲的人居多,因為他們已經到了而立之年,他們再不出名,那就晚了,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因為他們的對立麵,就是那些平日裡壓著他們的人,如果跟他們站一邊,那永遠隻能站在後麵,畢竟這長幼有序呀。而在爭論的過程中,他們就能將自己的思想和學識給展現出來,讓人家知道他們是有才之士。
司馬相印等人本想聯合士林,一同對付韓藝的,他們還是有理由的,韓藝非士族,亦非洛陽人,這強龍不壓地頭蛇,可哪裡想到,士林中不少人都對於他們的行為感到憤慨,對於他們加以指責,結果司馬相印哪裡還顧得上去找韓藝的麻煩,直接跟其他士族就爭論了起來。
王大禮他們原本見韓藝中計,正開心著,他們就是希望借用士林將韓藝給趕出去,隻要韓藝在洛陽沒法立足,他的漕運計劃就沒法玩下去,可是韓藝一記悶棍就將他們給打暈了過去,他們完全看不懂,怎麼會變成這樣,而且也沒有料到韓藝會拿捐款一事來抹黑他們,這他們真是百口莫辯,捐款雖然令他們很不爽,但是也不至於對韓藝下毒手,他們主要是反對漕運,但是如果他們為自己解釋的話,那豈不是告訴士林,我不是為了捐款一事,而是為了漕運一事,才借刀殺人的,說來說去,都是借刀殺人,士林怎麼可能會支持他。
他們隻能去跟那些人解釋,我沒有怎樣怎樣,總之,是忙的焦頭爛額。
這敵人亂成一團,韓藝便樂得清閒,這幾日天天跟著沈笑醉生夢死的,他沒有想過出麵,因為在這事上麵,他是不能出麵的,他要出麵的話,往士林中一站,那他代表的就是寒門,那士族肯定就會同仇敵愾,他隻能躲著,借此告訴那些人,我沒有與士族為敵的想法,是他們找上門來,我才跟他們爭論了幾句,咱們就彆搞什麼士庶對抗賽,你們也彆來找我,我不跟你們爭。
然而,像如今這種清閒的日子,對於他而言,那真是可遇不可求的。今日,武媚娘終於正式召見韓藝。
“微臣韓藝參見皇後。”
武媚娘斜目打量了下韓藝,略帶責怪的意味道:“我說你的能耐還真是不小呀,不管走到哪裡,總是能引起紛爭,你才到洛陽多久,洛陽就被你攪得是一團糟,我說你就不能低調了一點麼?”
韓藝訕訕道:“回稟皇後,就微臣這出身再配上戶部尚書的身份,人家能不嫉妒麼。”
“你休要狡辯,皇叔他們可沒有打算與你過不去,你咄咄逼人,你那日若少說兩句,又豈有今日之事,你還不好好反省一下。”
“微臣真不是狡辯,那日談論的事,乃國家大事,政見不同,乃是常有的事,咱們公事公論,誰讓他們背地裡玩手段。”韓藝又道:“再說那士林中人,個個都無所事事,微臣隻不過想給他們找點事做,免得老是盯著微臣,微臣可是戶部尚書,而且肩負著皇命,哪能天天陪著他們引經據典。”
“可彆往陛下身上推。”武媚娘輕哼一聲,道:“關於漕運一事,分明就是你有意為之,陛下當時是給你逼著沒有辦法,迫不得已才答應將此事交予你的。你與王大禮他們的矛盾,也是因為此事。可這漕運也不是今日才有的,年年都有事故發生,也沒有見天塌下來了,可偏偏到你這裡,這天好像就要塌下來了,還說要廢漕運,這可不是小事,你可知此事若稍有疏忽,會釀成多大的禍端麼?彆說我,就連陛下都保不住你。人家都希望走在康莊大道上,你倒好,老愛往懸崖邊上走,你就不能讓人省省心麼。”
“多謝皇後關心。”韓藝先是拱手一禮,旋即道:“不過漕運一事,臣認為是必須要改,否則的話,遲早會釀成大禍的,根據戶部的統計,隨著漕運的規模越來越大,每年逃役的百姓是在成倍增加,可見漕運是不得人心的,可是隨著我大唐國力蒸蒸日上,漕運的規模肯定會越來越大,征集的勞役也將越來越多,等到那時,一旦出事,可能就會一發不可收拾。皇後莫要忘記,那陳勝吳廣是在哪裡喊出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
武媚娘道:“漕運確有弊端,你可設法改之,也沒有必要廢除漕運,你混跡於官場也不是一兩年了,怎連恁地簡單的道理也不知道,還誇下海口,我問你,你真的能夠做到?”
“真的。”
韓藝很認真的點點頭。
武媚娘愣了一下,道:“我的意思是,你不玩那些小伎倆,也能夠兌現你的承諾。”
韓藝點頭道:“臣從未打算玩什麼小伎倆,臣靠得是真本事,因為這對於臣而言,隻不過是小事一樁。”
武媚娘驚訝道:“這如何可能,隻用漕運所耗費的一半錢財,便將運往長安的糧食增加二十倍,且不需要一個勞役,你自己聽聽,這合乎常理嗎?”
韓藝笑道:“皇後,此事你首先得分析清楚,如今漕運所耗費的錢財是不是真的將每一文錢都用在刀刃上了。”
武媚娘黛眉一皺,道:“你此話是何意?”
韓藝忙道:“臣絕非暗指有人從中貪汙,雖然其中肯定有,但是也可忽略不計,就當沒有任何貪汙的存在,可這漕運乃是朝廷運作的,所耗費的錢財乃是國庫的錢,不是屬於任何一個人的,這不是自己的錢,用起來自然也不會心疼,漕運官是如此,大臣們也是如此,這多一點,少一點誰又會在意呢?可這積少成多,全國漕運的運作費用算下來,可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呀。
還有那些勞役,勞役是朝廷的政策,那些官員拿著政令,可光明正大的勞役百姓,他們遇到困難,就不會去想著更加合理的辦法,直接拿勞役上去堆。就說那三門山,大家用得都是最為愚蠢的辦法,就是用纖夫去拉船,他們不會去考慮彆的辦法,一百個人拉不動,那就一千個人上去拉,簡單粗暴,且不說這對於百姓造成的傷害,可明明一百個人可以完成的事,卻讓一千個人去做,就算不給工錢,光吃也得吃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