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早飯時間。
酒店附近的早餐店,人都在,圍一桌正吃早餐。江澈喜歡吃油條,但是本身體質容易上火,所以隻吃了一根,就小菜正在喝白粥。
桌對麵,昨天剛鬆了一口氣的莊大縣滿嘴燎泡還沒全消,但也不顧,吃得很歡。
“老莊你還真是一點牌麵都沒有啊。”閒著無聊,江澈抬頭擠兌了正掰油條的莊民裕一句。
莊民裕聞言微微錯愕一下,把油條放下,困惑問:“什麼,牌麵?”
“哦,我的意思是,那些部門好像一點都不給你莊縣長麵子啊。”話頭起了,江澈笑一下解釋道。
這次的假辣條事件恰逢元宵節,年剛過完,江澈為了“修身養性”,沒有具體參與——他主要是怕習慣使然,自己上去一不小心又把事情帶偏了。
所有和媒體以及政府部門的接觸都是由莊民裕和鄭忻峰去完成的。其中報案的環節,一報幾個部門,都是走的正常程序。
結果事情發展突然就有點不像話了。
雖然其他方麵,情況都在按江澈最初設計好的方向發展,茶寮辣條翻身,甚至更進一步,都已經是可以眼見的趨勢,但是在殺雞儆猴這個小環節上,那隻雞,製假作坊的那個黃老同,居然進去不到一天就又重新出現在了街麵上。
如果製假“成本”低到這個地步,那就不是儆猴的問題了,而是會反過來,再招一大群新猴——原本沒打這個主意的人大概都會心動,行動,跟著做。
莊民裕現在和江澈已經很熟悉了,被擠兌也不生氣。甚至他還學會了不搭理,啥情緒都沒有的乾笑一下,就低頭繼續吃東西。
這樣哪行?
鄭忻峰“哢嚓”咬斷一塊醃蘿卜,插話進來拱火:“這不能忍啊,莊縣長,慶州這些部門也太不給你這個峽元縣長麵子了。我要是你,我馬上就去找劉副省長去,我跟他們拚了。”
他說著站起來,表示這件事必須憤怒,激動,躁起來。
莊民裕抬頭衝他一笑,說:
“那你去吧。反正劉副省長辦公室的門,很可能你鄭總比我好進。再不行你們還可以從茶寮把冬兒調過來嘛。”
“至於我的麵子,這裡是慶州地界,省會城市,那些部門不給我一個九流縣小縣長麵子,難道不是很正常嗎?倒是鄭總你,我覺得這回是該讓他們見識下你的手段和背景了。”
“嘿嘿,想想你們以前坑我的時候……多猛。”
堂堂一個縣長,竟然這樣說話,而且話裡的意思,似乎是在和鄭忻峰“互拱”。
謝興兩口子都看傻了,這不是地位高低的問題,而是莊大縣長和江澈、鄭忻峰之間的這種相處方式,太不像話了,竟然一點官腔都不打,一點官譜都沒有。
就好像幾個貧嘴的閒漢,在鬥嘴。
鄭忻峰被莊民裕堵了回來,無奈坐下,扭頭小聲跟江澈抱怨道:“拱不動他,老莊已經滑不溜秋了,現在……唉,都是你給弄的。”
江澈想了想,點頭承認,說:“所以我之前跟你說了嘛,咱們得改,我先開始改。”
他考慮自己身為一個偉大的重生者,不能再這樣下去,也考慮這一年帶歪的人,已經實在有些多了。
不過當場還好,當場雖然老鄭和老莊已經一個很歪,一個小歪,但是還有四個並沒受太多影響。
這其中趙三墩和柳將軍兩口子屬於個人屬性特彆剛,特色特彆強烈的那種,江澈也帶不太動他倆。
謝興夫妻倆則是因為來得晚,還沒受太多熏陶。
“事情具體什麼情況,查清楚了嗎?”江澈打算了解一下。
昨晚出去調查情況的謝興夫妻倆點頭。
謝興妻子說:“嗯,我們昨晚出去打聽了一圈,還去了黃老同那邊村裡,把事情都問清楚了。”
謝興把話接下去,把事情按照他的整理陳述了一遍。
江澈聽完,禁不住有些光火,“你是說,黃老同的老爹,替他把事情認了?”
“是這麼一回事。”謝興點頭,接著解釋:
“據村裡人說,老頭有七十多歲了,雙腿癱瘓,之前不被兒子兒媳待見,都是跟著黃老同嫁在鄰村的一個妹妹過日子。
前陣子報紙曝光假冒辣條事件後,黃老同就在村裡放話,說不是大事,查不著他,不過誰家敢舉報,他就殺誰全家。
總之他態度很囂張,也沒停下生產,隻是把開工時間換成了晚上,然後突然有天把他這個癱瘓的老爹從妹妹家接了回來,說是要儘孝。
但實際上隻是把他扔在那個製假作坊,讓老頭坐那幫忙給辣條剪斷。
當時附近村民都以為,他隻是圖一個信得過的免費勞力。
後來,前天晚上,公安根據咱們的舉報去抓人的時候,把父子倆一起帶了回來。其中他那個老爹,聽說是自己死活硬要跟上警車的。老頭到了局裡以後也不多話,就死認,說這事是他的營生,兒子啥都不清楚,隻是被他叫來幫忙。然後就開始要死要活,幾次差點一頭撞死在公安局。
黃老同自己也是這番說辭,一點不差。
這樣,公安也沒轍,我猜大概主要懶得煩了。最後好像說,隻是讓黃老同替他爹交了500塊罰款,就讓先回去了。至於他有沒有私下打點,不清楚。”
一段話說完,在場剩下幾人表情各異。
“畜生。”莊民裕忍不住罵了一句,因為事情很明顯,老頭的一舉一動,都是黃老同這個當兒子的教的。
“老頭大概也是愛子心切,被他哄的。”謝興妻子的神情裡同時夾雜憤怒和同情。
江澈沉吟了一下,有些鬱悶說:“其實目前階段,相關部門對於假冒偽劣的打擊力度本來就很低,觀念上也夠不重視……”
他沒敢說,其實這幾年國家、社會整體上對於假冒偽劣的態度就是很寬鬆的。當然這也是特定階段下沒辦法的事。
“我原先隻是以為這次有媒體報道,又有孩子腸胃炎進了醫院,好歹能送他進去呆兩年。”江澈繼續道:“想不到黃老同會來這麼一手。這麼一來,公安的同誌一方麵可能還是覺得事情不大,另一方麵,又嫌麻煩……大概確實不會去較真。”
江澈發言完畢,一向拿主意的人這回並沒有拿出任何主意……
鄭忻峰扭頭看了看他,催促道:“繼續說啊,你還沒說怎麼辦呢。總不能就這樣讓他在外麵晃蕩,屁事沒有吧,這樣說不定過幾天,外麵做辣條的設備就要脫銷了。”
他說的情況是在場每個人的擔心,江澈自然也清楚。
可是,能把他怎麼樣呢?
趙三墩站起來,有些興奮道:“澈哥,這事交給我去辦吧。不就是要嚇住人麼?這種事很簡單的。”
江澈毫不猶豫地搖頭,說:“三墩你現在也是快當爹的人了,以後收著點,遇事彆老想著暴力。”
“就是”,鄭忻峰立即接上說,“這事用暴力不合適,放心,老江會挖坑埋他的……對吧,老江?”
江澈猶豫一下,搖頭,“還是慢慢來吧,反正他也不跑,事情不急的。最好,咱們能收集證據,再讓那些被假辣條坑了的孩子家長出麵作證,再報一次案。”
他說得有些猶豫,但是很平和。
“……”鄭忻峰看著江澈,一臉的難以置信,“不是吧,你又變風格了?我認識你一回不容易啊,老江,現在好不容易有點適應,你能不能彆老變來變去?”
鄭書記這番話,除了江澈和他本人,其他人是不可能聽懂的,就算勉強有個了解,也絕對無法體會這裡頭鄭書記一次次差點被逼瘋的心路曆程。
早飯後,回酒店的路上,鄭忻峰突然把江澈拉到一邊,小聲問:“你前幾天說那番話,不會是認真的吧?”
“什麼話?”江澈一下沒反應過來。
鄭忻峰兩手一攤,說:“你自己說的啊,那什麼,就從這回開始,咱們依靠輿論,依靠法律,走正道,走光明大道……這麼假的話,我以為你跟我鬨著玩呢。”
江澈被提醒了,堅決說:“我是認真的。”
鄭忻峰被噎住一下,不忿道:“認真你大爺哦,現在外麵誰跟你這樣玩啊?彆鬨,你突然想講回理我沒意見,可你不能認死理啊,老江。這事咱們已經按常規去處理過一次了,結果就這樣,都已經擺在眼前了,你還要按原樣來一遍?咱們先不說這樣有沒有用吧,就這件事情本身,它隻要拖長了,最後結果不管怎麼樣,咱們要的震懾效果都沒了,這個你不會不知道吧?”
這一點江澈當然也懂,他有些無奈問:“那你說怎麼辦?”
“你……問我?”鄭忻峰愣一下,想了想,沒想出來,“可是這不是你的特長嗎?我的話,你自己想想,我哪次不是事後才知道的?反正我肯定配合就是。”
聽到這,江澈一直給自己灌輸“光明正義”的大腦突然條件反射了一下:“要不,想辦法給劉副省長或者彆的哪個領導家裡的孩子……偷偷吃兩包假冒辣條?反正也就拉拉肚子。”
“……”鄭忻峰眼睛頓時一亮,一拍大腿,“好,好主意。老江你果然是這方麵的天才,這事我來,我調兩個生麵孔去辦。”
被鄭總表揚的時候,江澈其實正在想——這餿主意,它哪來的?為什麼這麼順溜?我一下就想到了,不對,我好像想都沒想。
“等等,等等。”江澈回過神來的時候,鄭忻峰已經開在掏大哥大了。
江澈連忙一把給他按住。
“這主意不太好,你先彆急,我再想想。”
這句話是為了暫時安撫住鄭忻峰說的,但其實,江澈也是在跟自己說話:不可能啊,我的光輝重生路,難道它真的就扭不回來了?
不行,我要光明正義高大上。
…………
事情就這麼被耽擱下來,時間又過了一天,黃老同徹底放鬆,得意洋洋到處晃蕩,造成的影響很不好。
但是江澈的“正道方式”進行得並不順利,證據收集依然不夠,而且那幾個拉肚子進醫院的孩子的爸媽,態度也很不堅決,聽說能賠錢,他們很積極,但一聽說還要出麵作證,報案,他們就開始往後縮。
“隻是想正正當當的處理一件事,有這麼難嗎?難道真的要讓人把冬兒送來慶州,去走劉副省長的門路?多大點事啊,總不能老這麼乾吧……”
江澈有些鬱悶,覺得自己很衰。
事實上,江澈當然不衰,去年春節前後,他重生伊始的那段時間,運氣簡直好到爆炸,招雷雷就響,缺錢就有人上杆子送,兩次購買認購證也都出奇的順利,另外,他胡說八道,屢說屢中……
這種好運一直持續到認購證第二次搖號,他的運氣槽才被清空。
從那以後,江澈基本就沒靠過運氣了,每件事,他都是靠著“自己的智慧和努力”解決的……就是鄭忻峰說的那種“天才”。
所以,他的運氣槽其實又已經攢了很久了——運氣槽攢久必爆!
隻是連他自己都想不到,這次攢久必爆,爆出來,會是這樣,這麼恐怖。
…………
另一邊,一樣對這件事極為關注,等著看結果的趙武亮,正閉著雙眼,皺眉思索。
“這不對啊,這要是一個真的鄉鎮農民企業家遇上這種事,選擇這麼辦,落得這麼無奈,那很平常。”他想著:“可是師父,韓立,他竟然也拿那樣一個渾人毫無辦法,現在還在到處找證據,想著再報案,怎麼可能?”
江澈在這件事情上的表現一點都不像一個能引雷的氣功大師。
趙武亮覺得自己的懷疑很可能是對的了——那個九轉金身功,是假的,什麼韓立大師,招手引雷,滅人販子,滅王宏,通通都是假的。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他就可以欺師滅祖,不顧韓立之前的警告,編個故事一腳踢開他,然後通過踩他,去向特異功能界投誠,表忠心,再然後繼續當他的大師,騙他的錢。
“那個人,是叫黃老同,對吧?”想著最後再確定一下,趙武亮睜眼,對弟子問道。
“是,我們打聽過了。”弟子回答。
“看見過人嗎?有沒有什麼特彆?”趙武亮再問。
“看見過,沒有特彆,就跟我以前見過那類在街上晃蕩的,有些渾的爛人一個樣子。”弟子答完,又說:“他這兩天,就整天瞎晃蕩,到哪在哪吹,說沒人能動得了他。”
“這樣……”趙武亮話梅往下說,低頭想了想。
抬頭,趙武亮已經拿定了主意,他說:
“那咱們這麼辦……再等兩天,等到確定那個黃老同不會出事,咱們就回去,然後加大宣傳,繼續辦氣功班。”
“這個太師父既然說了那些話,自絕於氣功界,又沒真本事,咱們索性就把他撇了。你們以後跟著我好好乾,等這次回去,先每人每月加一百塊工資。”
幾名弟子頓時興奮不已,紛紛說:“謝謝師父。”
趙武亮看了兩眼,自己也跟著笑了,隻要確定韓立大師是假的,他心頭長期壓抑的那塊大石,那份恐懼和擔憂,就能徹底放下,從今以後就能安心當他的氣功大師。
“這樣,這兩天,咱們除了跟他,另外好好跟一下那個黃老同。”隨手一指,趙武亮點了兩個人嗎,說:“小文,小黃,今天先你們倆去。”
兩名弟子點頭應是。
“知道他在哪嗎?”趙武亮問。
“知道,早上我們去看過,他去城郊釣魚了,現在應該還在那。”弟子回答。
“那去吧。”
“是。”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