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總督大人。”十餘個官員齊齊作揖拜見坐在石凳上的方運,方運也不看他們,自顧自地把茶盤茶壺擺在石桌上,然後開始燒水,隻留一個杯子。
眾官直起腰,相互看了看,滿麵無奈,誰都知道這位方虛聖與眾不同,即便是官場老吏們也猜不透這位的想法。
董文叢與方運相熟,於是笑著走上前,道:“卑職真沒想到大人竟然親赴北工坊區,下官慚愧。”
“聽你們這些官老爺聊起這事,完全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哪裡會有什麼慚愧。”方運淡然道。
在場的眾官汗顏不已,方才他們的輪調很正常,要維護象州秩序,要保存趙氏商行顏麵,要讓巴陵城發展,完全把那些百姓當刁民對待,根本就不想和方運一樣去聽那些百姓說什麼。
方運抬頭望著夜空,緩緩道:“天下承平已久,改朝換代好像和你我無關,所以,也就無人畏懼那些在戰亂年代殺出一條血路的百姓們。你們其實說的沒錯,百姓們最能忍耐,隻要能讓他們吃飽穿暖,就不會造反,所以你們高高在上,視他們如奴仆,似乎也並無不妥。”
眾官汗流浹背,方運一邊說正話一邊說反話,語氣平和,但語意怪異,最讓人擔心。
這位總督大人,是敢與妖界眾聖對賭的可怕人物。
院子裡靜悄悄的,方運自顧自給自己倒茶自己喝,茶香四散,可在場的官員大氣也不敢出。
過了好一陣,方運才問:“文叢,此事可有定論?”
董文叢猶豫片刻,決定實話實說,道:“下官愚魯,至今沒有定論。”
“那你傾向於什麼?”
董文叢再度猶豫,道:“下官以為,那些百姓大都是被外人挑撥才去上街反對,隻要抓住罪魁禍首,殺雞儆猴,再做好安撫工作,明麵上說考慮關閉工坊,暗地裡繼續建造工坊,時間久了,他們自知反對無望,便會忘記此事。”
“罪魁禍首?你說的是那幾個地痞流氓,還是爭造紙工坊的知縣知府,是慶江商行的葛百萬,還是慶君?”方運的語氣無比平和,但眾官聽得後背發冷。
董文叢的手臂輕輕抖了抖,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為何密州大小官員畏方運如虎,對方明明隻是個年輕人,可幾句話就讓自己膽戰心驚,官威如海。
最可怕的是,方運一針見血說出事情的關鍵,董文叢等官員也隻敢去抓那些地痞流氓,沒有能力也沒有勇氣與流氓背後的慶官撕破麵皮。
方運詫異地問:“怎麼不說話了?說的也是,慶官雖說想要投靠慶國,但怎麼說也是象州官員,怎麼說也拿景國的俸祿,再怎麼鬨,也是自家人。遇到這種事,抓他們幾個家奴就算了,怎能壞了自己人的麵皮?至於那些反對的百姓,他們的死活與我等何乾?”
眾官低下頭。
“嗯,你們一定不習慣,畢竟這種話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說出來就有些不好了。”方運道,“殺雞儆猴,反對無望,說的太好了,讓他們恐懼,讓他們絕望,讓他們遺忘,然後你們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便可以心安理得高升。說的真好,就像逗狗逗貓一樣,安撫一下就好了,大老爺們這麼做,已經仁至義儘,他們還想怎麼樣?”
巴陵知府閻霄道:“總督大人,您誤會了,是下官在勸董州牧如此做。下官敢用項上人頭和前程擔保,造紙工坊絕對不會有問題,因為早在半年前,下官就開始派出工家讀書人去趙氏商行各家造紙工坊觀察,已經派出四批。我們得到的結論是,趙氏商行的造紙工坊絕對信得過,在巴陵城外建造不會有過大的影響。正是因為如此,下官才認為可以哄騙百姓,當造紙工坊建好後,他們會發現和以前區彆不大,也就不會反對。若是造紙工坊排出的廢水太多,和慶江商行一樣可惡,下官第一個不同意!”
方運卻輕輕點頭,道:“閻知府,我知道你是個做實事的人,無論是風評還是那些反對造紙工坊的百姓,都說你是個好官。”
“大人謬讚。”閻霄暗暗鬆了口氣。
“不過,你難道就不想想,為何那些誇你的百姓會上街反對造紙工坊?為何他們寧可相信那些地痞流氓或慶江商行的人,也不相信你這個好官?”方運反問。
閻霄愕然,無言以對。
“當你們已經不在乎百姓的時候,他們便會把官府和官員當成屁,你們說的話,在他們聽來都是屁話。這話不是我說的,而是今天聽一個老人說的。那麼,告訴我,閻知府,你認為此事的根源在何處?”
閻霄一咬牙,道:“下官以為,根源在於那些百姓愚昧無知,並不清楚工家技術在發展,並不清楚朝廷和工家人在儘可能減少廢水,並不知道一旦這座造紙工坊建成,巴陵府的紙張會便宜許多。他們嫌棄紙貴的時候罵官府,現在官府想辦法降低紙價,他們卻不想付出任何犧牲和代價!”
其他官員輕輕點頭,閻霄說出了他們的心聲。
方運詫異地問:“他們不想付出任何犧牲和代價?那我倒要問問,兩界山,鎮獄海,景國北方,那些戰死的士兵,他們不是百姓難道是你們的爹?你們需要他們種地的時候,他們在田間勞作,他們上街喊過苦嗎?你們需要他們進工坊的時候,他們在工坊裡工作,上街喊過累嗎?現在,他們被你們欺騙了那麼多年,生怕你們不管他們死活,站出來說兩句,怎麼了?他們即便是愚昧無知的,但被你們生生騙得聰明了,以至於寧可多花點錢買紙,也不想不明不白死於造紙工坊的廢水!”
“我……”閻霄正要說話,卻被方運打斷。
“就在今天,我已經找工殿的朋友查了一下趙氏商行的造紙工坊,趙氏商行的確很有良心,他們的造紙工坊在造紙技術方麵不如慶國,但在減少汙水方麵,遠強於慶國。那座造紙工坊建在巴陵城外,的確不會對百姓的生活有負麵影響。若那座造紙工坊真的有大問題,我豈會坐在這裡喝茶?”
眾官疑惑不解,實在不清楚方運的心思。
“我再次問一句,百姓上街的根源是什麼?”方運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