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裡的雲儘數散去邊緣處,星星無比明亮,無數河水離地而起,變作數十裡長的一片水煙,圍繞著天書陵,仿佛一條腰帶,青色的蓮枝與粉紅的荷花在裡麵若隱若現,看著無比美麗。
與美麗的仿佛並非人間的奇景相比,真實的人間則是無比淒慘,京都南城的房屋或者倒塌,或者被水勢衝垮,不知死了多少人,呼救聲與痛哭聲此起彼伏,雖然因為距離尚遠聽得並不真切,卻依然令人心生極大悸意。
那些借著夜色潛至天書陵四周的修道強者們,更是被這次青葉世界與天書碑的對撞餘威直接波及,境界修為稍差些的教士直接被震死,那些諸世家宗派的長老與供奉們也各自帶了傷,那名叫做牧酒詩的少女臉色雪白,唇角掛著一道鮮血,不複先前明朗,神情很是黯淡。隻有茅秋雨、無窮碧與彆樣紅三人,因為身在蓮海之間,借著寧柔水意相護,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那片青葉從峰頂緩緩飄回夜空之中,無來由地又是好大一陣風。
人們的視線從青葉回到峰頂,看著天海聖後的身影,驚怖與敬畏交雜,根本無法言語。
天書碑很大,很方正,按道理來說,沒有辦法被一隻手握住。
但她就這樣隨隨便便地把那座天書碑握在了手裡,或者說提在了手裡。
教宗陛下的青葉是真實的世界,擁有近乎無限的重量,可以碾碎一切事物,即便霜餘神槍與兩斷刀也無法正麵相抗。但天書碑自太始元年降世以來,無論風吹雨打,空間轉換還是時間流逝,都無法改變它的麵貌,以此而論,天書碑是近乎永恒的存在,是無法被毀掉的存在。就像道藏龜元論裡的那個著名寓言,當什麼都能刺穿的矛遇到什麼都刺不穿的盾時,會發生什麼?
寓言隻是寓言,沒有給出真正的答案,青葉與天書碑的第一次相遇,也沒有得出結論。以此觀之,天書碑是對抗青葉世界最合適、也是最強大的武器,問題在於,除了天海聖後,誰有如此恐怖的能力把一座天書碑提在手裡做為武器?誰有如此壯闊的氣魄,敢於想到把天書碑當作武器?
這場當驚世界殊的戰鬥沒有結束,剛剛開始,星光再次折射,空間再次扭曲,那片青葉再次向著天書陵頂飄去。
江山社稷儘在其間,無數聲響接連響起,那是裂土、那是搬山、那是斷河,那是世界再次降臨。
天海聖後提著石碑,再次向那片青葉砸落。
與前次不同,這一次沒有任何聲音,不要說從古至今的所有雷聲,就連秋雨裡將死的昆蟲的鳴叫聲都沒有,隻是一片靜寂。
那是因為所有的重量、力量、氣息,都完整甚至完美地在青葉與石碑之間來回,沒有一絲釋放到天地之間。
天書陵峰頂的地麵,忽然向下陷落了半尺。
天海聖後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一道鮮血從手指間流出,把石碑染紅了一角。
教宗陛下的臉色更加蒼白,神冕上仿佛多了很多灰塵,臉上的皺紋深刻的仿佛已經千年未曾下雨的黃土高原。
天書陵山腰間那數十裡的水帶,落到了地麵上,仿佛一場暴雨。
青葉如同濕了的紙一般,粘在了天書碑的上麵,不停地顫抖著,葉麵漸漸撕裂。
很明顯,在這場最極致的力量對衝裡,天海聖後已經占據了優勢!
國教千年曆史裡最強大的兩位道尊,來自異大陸的神秘僧侶,他們都是聖人級彆的絕世強者。
天海聖後手持天書碑,以身魂道分而戰之,不落下方,甚至隱隱要獲得這三場戰鬥的勝利!
如此霸道,如此強勢,無論最終結果如何,但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認,她就是這片星空之下的最強者!
……
……
最高處便是峰頂,最強時便無法更強,鳳舞九天,終究要落下。
天海聖後與那三位聖人之間的戰鬥,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她展現出了難以想象的境界實力,也是她全部的實力。
這也就意味著,她不可能再有更不可思議的手段。
彆樣紅很清楚這個道理,他知道自己一直在等待的時機,終於到了。
他看了無窮碧一眼,把手指捆在一起的那根細繩,忽然寸寸斷裂。
無窮碧臉色蒼白,手裡的拂塵高速地舞動起來,將那些斷成數十截的細繩,儘數收了進去。
那道寂滅的、仿佛死海寒波般的氣息裡,忽然摻進了一道鮮活的生命氣息,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息,非但沒有互相抵觸攻擊,反而在極短的時間裡真正地融合在了一起,生成一道很難形容的滄桑意味。
生命與寂滅,原來本初就是一體兩麵,隻有當它們相融的時候,才能顯現出世界的真相。
蓮葉不停地搖晃,荷花在裡麵亂動,這道氣息向著神道上方狂湧而去,顯得無比強大,天書陵前的空間裡到處都是滄桑的味道。
他們是八方風雨裡唯一的夫妻,也可以說是整個世界,除了白帝夫婦之外最強的一對夫妻。
當他們真正聯手,發出最強一擊的時候,強如天海聖後,也必須要慎重對待。
但此時天海聖後的力量儘數在天書碑裡,道法正在洛陽城中,神魂遠在萬裡之外,如何應對?
蓮海深處有片廢墟,那裡曾經有座涼亭,在神道下方,所有想要登上天書陵的,無論是人還是氣息,都必須經過那裡。
當彆樣紅與無窮碧的滄桑之意漫卷而至時,那裡響起了一聲歎息。
這聲歎息裡同樣充滿了滄桑的意味,顯得很是悵然。
一隻手握住了那根黝黑的鐵槍。
天書陵裡狂風大作,無數頃蓮海無由生波,蓮葉擺動,將那些珍珠般的水滴甩的滿天都是。
那根鐵槍並不像外表那般普通,那是天上地下最強的一根鐵槍,甚至可以說是千年來最強的一件神兵。
汗青握著鐵槍,指向夜色深處。
蕭瑟秋風今又至。
天地之間,萬物皆枯。
蓮海深處,響起彆樣紅與無窮碧的兩聲悶哼。
汗青神情漠然看著那處,沒有說話,也沒有看腳下。
他的腳下有一隻飯盒。
飯盒裡麵的米飯與青椒炒臘肉早已被吃的乾乾淨淨,這時候殘著些水,一蕩一蕩的。
鐵槍所向之處,蓮海裡的青葉隨之枯萎,看著就像是餓死鬼,被係在了發黃的莖枝上。
他看著這片急速枯萎的蓮海,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從北方走來,一路見過的很多屍體。
他的族人和人類長的很不相似,但在餓死之後,卻很奇怪的變得有些相像,或者是因為都很乾枯的原因。
他沒有餓死,但也已經快要變成鬼,眼睛比狼騎還要綠,瘦的隻剩下了一身骨頭。
就在他以為自己無法走出雪原的時候,他遇到了陛下。
陛下的神情很溫和,眉宇卻很飛揚,言語簡潔而有力量。
陛下問汗青餓嗎?
汗青點了點頭。
陛下對汗青說,那今後就跟著我吧,酒肉管飽。
汗青想了很長時間後,點了點頭。
……
……
千年之後。
看著蓮海,看著那些像吊死鬼、餓死鬼、投河鬼的正在枯萎的蓮葉與荷花,汗青再一次點了點頭。
然後他運起全身功力,把鐵槍擲了出去!
鐵槍的嘯聲破空而起,天地聞之而驚,鬼神聞之而泣。
鐵槍之前,蓮花俱散,舉世皆枯,生死契闊。
鐵槍如一船,破水,如一蒿,破影,如一箭,破雲,破天心而去。
去向何處?
蓮海深處?
青葉之間?
古都舊觀,還是萬裡之外的那間舊廟?
……
……
(這章對應尚能飯否那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