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彥直對世界的認識還停留在1997年,所有的一切都讓他好奇,記憶中的工廠、農村、荒地都變成了嶄新的居民小區,高樓林立,道路縱橫,車流擁堵,人們手中無一例外的拿著大屏幕大哥大,就連母親都擁有一部,能拍照能錄像,能看電影能上網,還能玩遊戲,簡直讓他愛不釋手。
母子倆回到小營村火災廢墟上,試圖從斷壁殘垣中挖出一些能用的東西,家裡所有的一切都付之一炬,包括衣服鞋子細軟證件,連戶口簿都燒掉了,母親搜集了一些能用的東西,正往袋子裡裝,遠處走來幾個穿武警製服的消防乾部,一個上尉大聲嗬斥:“哎,出來出來,沒看見警戒線麼!”
“這就走。”母親忙不迭的加快了速度,劉彥直卻忍不住嗆聲道:“憑什麼攆我們!”
另一個佩戴中尉肩章的女警官越過火災廢墟周圍拉起的警戒線走了過來,目光停留在劉彥直身上,他還帶有明顯的燒傷病人症狀,身上黑一塊紅一塊,幾隻蒼蠅嗡嗡地在頭頂打轉。
女警官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這麼嚴重怎麼沒住院?”
“沒錢。”劉彥直丟下一句話,拉著媽媽往外走,女警官看著他,似乎越來越狐疑,等他們走出十幾米遠,終於醒悟過來,大喊一聲:“站住。”
劉彥直停下腳步,女警官走過來問他:“你是昨晚上被燒傷的?”
“怎麼了?”劉彥直反問,母親膽小怕事,悄悄拉他的袖子。
“你的燒傷很嚴重,需要治療。”女警官掏出錢包,拿出一疊鈔票遞過來,劉彥直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謝謝。”
遠處有人喊:“小甄。”女警官應了一聲,轉身跑了回去,橄欖綠武警製服下是矯健苗條的身姿。
消防支隊派員調查火災現場,可是實地勘測後找不到具體原因,最後隻能以易燃物品堆積過多,用火不慎引發火災結束報告。
三公裡外,跨越淮江的五百千伏高壓輸電線正在維修,昨晚線路突發故障,長達十米的電纜莫名其妙的消失了,粗大的電纜端口有燒熔的痕跡,連北京電力科學院緊急飛來的專家也給不出合理的解釋。
……
這是劉彥直第一次見到“新版”人民幣,在他那個時代,百元大鈔上還有毛周劉朱四大偉人,現在的紅色鈔票上隻有毛主席一個人了,女警官給了他足足十張百元大鈔,他數了三遍,感動而驚喜。
母子倆邊走邊聊,劉彥直說這些錢夠咱們過兩個月了吧,母親說現在不比你小時候了,物價翻了不知道多少倍,你媽我每月工資一千二,加上街道社區給的低保,攏共不到兩千塊,咱娘倆吃飯都緊巴巴的。
劉彥直看到母親腳上的鞋子已經磨破了露出腳趾,心頭一酸,把錢遞了過去,卻被母親推回來:“人家給你的,拿著吧,喜歡啥就買啥。”
回到工棚,歸置一番,母親繼續去上班,劉彥直百無聊賴,自己拿了錢上街去逛,記憶中賣通訊器材的大市場已經變成了五星級酒店,好在電子產品一條街還在,被促銷員天花亂墜一通忽悠之後,劉彥直花了六百元買了一隻國產大屏幕手機,到現在他才知道,這玩意叫手機,大哥大是多年前早已過時的稱呼了。
劉彥直蹲在路邊玩手機,新的無記名SIM卡裡有五百元話費,相當於一百元買了隻手機,這價格太合算了,要知道在1997年,摩托羅拉、諾基亞之類都要賣到三四千元。
一枚硬幣落到了劉彥直麵前敞開的手機包裝盒裡,抬頭看,是個五六歲的小妹妹,丟下錢就怯生生的去拉奶奶的手,原來是把自己當成乞丐了,也難怪人家這樣,他的燒傷未愈,臉上胳膊上觸目驚心,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收起盒子準備回家。
前麵是步行街,人潮湧動,熙熙攘攘,劉彥直看到一隻罪惡的手伸進了彆人的挎包,一個精瘦的賊正趁著老奶奶給孫女買雪糕扒竊她的財物。
劉彥直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賊手,那賊扭頭看他,竟然毫無懼色,嚷了一聲,又有幾個蟊賊從四麵八方聚攏過來,將他圍在當中,路人閃避不及,紛紛躲開。
幾句聽不懂的咒罵後,一個年輕的毛賊毫無預兆的拔出了匕首捅進劉彥直的肚子,然後四散奔逃,劉彥直捂著肚子蹲在地上,人群聚攏上來,圍著他竊竊私語,有熱心的年輕人撥打了報警電話。
劉彥直沒有疼痛感,他能明確的感受到這柄新疆造英吉沙小刀在自己腹腔內的位置,深吸一口氣,右手握住了刀柄,緩緩拔出,圍觀人群發出一陣驚呼,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幾步,圍著他的圈子變大了,豁然開朗。
刀子被完全拔出來,上麵沾著血跡,劉彥直握著刀,四下尋索著,人群隨著他的目光閃開一條通道來,不遠處商鋪門口,竊賊中的一員正鬼鬼祟祟的盯著這邊的動靜,隨著人牆的打開,劉彥直和竊賊四目相對,那賊遲疑了片刻,眼中閃過驚恐,扭頭就跑。
劉彥直拎著刀追了過去,蟊賊飛竄如風,轉瞬就跑進了大廈後巷,回頭冷冷看著追兵,陰暗處走出幾個暗影,再次將劉彥直圍起來。
大廈陰影下,一場鬥毆開始了,劉彥直勢單力薄,被他們堵在牆角裡痛打,高鼻凹眼的異族人用拳頭打他,用腳踹他,用唾沫啐他,用聽不懂的語言惡狠狠咒罵他,為首一人高高舉起了磚頭,正要砸向劉彥直的腦袋,忽然胸前一涼,低頭看去,英吉沙插在肚子上,被他們打得鼻青臉腫的那個人,正冷笑著看著自己,抽刀,再捅,抽刀,再捅,動作機械往複,噗噗聲不絕於耳。
劉彥直上中專的時候就是學校有名的刺頭,和外校混混多次衝突,曾經創下一人單挑十餘人的戰績,哪怕纏綿病榻二十年,骨子裡依然是當年那個烈血少年。
他深知打群架的道理,以一敵多,就得抓住對方一個人下死手,被他抓住的是恰好是竊賊團夥的小頭目,短短十幾秒鐘胸前中了二十餘刀,血噴劉彥直滿手,刀柄都滑的抓不住。
頭目倒下了,劉彥直看著其他人,將刀叼在嘴裡,慢條斯理擦著手上滑膩的血。
蟊賊們倒退著,繼而轉身就跑。
遠處警笛聲響起,劉彥直沒敢久留,匆匆逃離現場。
……
工棚內,劉彥直躺在草席上審視著自己肚子上的傷口,這是一道兩厘米寬的刀口,肌肉和皮膚已經緊緊貼在一起,就像那種複印紙劃破手指的輕微傷口那樣,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衣服上殘留的血跡凝固了,燈光下發出近乎金屬的光澤。
他知道自己可能殺了人,但是無動於衷,他是正當防衛,殺的又是小偷,怕個毛啊,再說警察也未必能找到自己,隻是最近一段時間不能上街去了,這副燒傷患者的尊榮實在太招眼。
與此同時,步行街派出所的刑警正在觀看監控視頻,今天下午電信大廈後巷發生一起鬥毆致人重傷案件,傷者身中二十五刀,躺在醫院重症監護室裡至今未脫離危險,行凶者身份不明,尚未落網。
“嫌疑人先在街上被人捅了一刀,然後才追過去在巷子裡和他們打起來的,完事還能自己走,我當了二十年警察,沒見過這麼硬的漢子。”老刑警端著茶杯,盯著視頻中並不清晰的畫麵讚歎道。
這種案子,警方通常不願意管,因為牽扯到民族政策,這幫蟊賊有恃無恐,被抓到就裝聽不懂漢語,動輒自殘,即便被遣返原籍,不出兩個月又會回來,而且變本加厲,可是也正因為他們的特殊身份,出了這檔子事必須上報市局。
半小時後,一輛警車開到步行街派出所,車上下來位文質彬彬的年輕警官,製服熨帖筆挺,肩膀上兩杠一花,老刑警很納悶,這是刑偵口的案子,怎麼局辦派人來了。
來的是市局辦公室副主任吳冬青,局裡最有潛力的後備乾部之一,公安大學高材生,曾經擔任過前任局長沈弘毅的秘書,和現任局長徐功鐵的關係也相當良好,據傳他下一步即將調任刑偵支隊擔任重要職務哩。
吳冬青和所領導寒暄幾句,了解了案情,帶走了相關視頻,自始至終沒發表任何意見看法。
隔了一日,被刺傷的小偷團夥頭目居然奇跡般脫離了生命危險,他們不願報案追究,警方也就將此案暫時擱置下來。
……
蘊山區消防大隊駐地來了位客人,向指導員甄悅中尉了解前日小營村火災的事情。
甄悅是江東省第一位女消防警官,和那種坐辦公室的防火參謀不同,甄悅是衝在第一線的消防官兵,她身先士卒,和戰士們打成一片,被譽為警界巾幗。
客人是市局辦公室副主任吳冬青,他仔細詢問了甄悅那天火災的規模,造成的損失,以及傷亡情況。
甄悅沒有任何隱瞞,將當天現場情況原原本本告訴了他。
“我剛從醫科大附院來,你看看這個病人,是不是你救出的那個人?”吳冬青拿出一張照片放到甄悅麵前。
“是他。”甄悅毫不遲疑的答道,“第二天我還在火災現場見到了他,傷勢挺重的,按說不應該下床,這是怎麼回事?”
“謝謝,我今天和你的談話是保密的,明白麼。”吳冬青並未給她解釋,收起照片告辭了。
晚上,吳冬青坐在電腦前一幀幀的回放著步行街上天網攝像頭拍下的視頻,小偷手中的英吉沙深深插入燒傷患者的肚子,沒到刀柄,片刻後,隨著刀子的拔出,竟然沒有血液的湧出。
吳冬青按了刪除鍵,將這段視頻刪掉,以他的權限,可以永久銷毀天網係統的監控視頻,做完這些,他點了一支煙,仰麵沉思。
^^^^^^^^^
七月期,鮮花日八千加一更,千元章加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