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彥直這麼一說,誰也不好意思去吃飯了,雷猛下樓找到掌櫃的,往櫃台上拍了一枚站洋,讓他去找本城最好的郎中來。
掌櫃的看到成色極好的銀洋,眼睛都亮了,忙不迭的叫來小二,派他去找郎中。
“客人,要看什麼病?”掌櫃的問了一句。
“我家老爺摔著頭了。”
“倒是有一位丁大夫,什麼病都能治,就是診金太貴……”
“老子有錢!”
半個時辰後,近江府最好的郎中被請到了高升客棧,一襲青衫,三綹長髯,仙風道骨模樣,他先給周嘉睿把脈號診,然後問了出事的時間,掐指一算,點點頭,拿出銀針來在傷者頭部紮了幾針。
“大夫,救醒我家老爺,我給你一百銀元。”雷猛看他淡定的樣子,以為有救了,趕緊許諾重金。
丁郎中手捋胡須,淡定道:“外傷好治,這顱腦內的症狀怕是醫不好,我再開一副活血化瘀的方子,權且服用了看看吧。”說著拿起毛筆,寫下龍飛鳳舞幾行字。
開完藥方,郎中飄然而去,意思很明白,死馬當作活馬醫,周老師這條命怕是保不住了。
雷猛去藥鋪按照方子抓藥,來到藥鋪把方子遞過去,坐堂的看了看,問他是誰開的藥方,答曰丁大夫,對方點頭:“敢開這麼烈的藥,也就是他了。”
“上麵寫的啥?”雷猛問道,他雖然能認出一些字,但並不理解是什麼意思。
藥鋪的坐堂通常都是精通岐黃之術的大夫,給他簡單講解了一下,儘是些沒聽說過的植物根莖葉子,還有曬乾的螞蝗之類。
幾味藥湊齊,花了三個銀元,雷猛拿了藥走人,委托給掌櫃的煎熬,連看病帶抓藥,總共花了不到五塊銀元,還找了一大堆銅錢,有中間帶方孔的道光鹹豐年間的通寶,也有機製的當十文光緒銅元。
掌櫃的看到客人出手闊綽,主動攬活兒,幫他們在附近天香居酒樓要了一席菜,八個熱八個涼,連酒水米飯也不過一枚銀元,真是便宜到家。
中藥煎好了,劉彥直撬開周老師的牙關,硬是給他灌了下去,灌完之後依然昏迷不醒,大家輪流值班看護,此時天色已晚,外麵行人稀少,雷猛等人也沒了遊逛的興致,索性回房睡覺了。
……
知府衙門後宅,林知府坐在桌案前,擰了擰煤油燈上的小齒輪,調整了燈芯的長度,玻璃罩子內的火光更加明亮了,這是一盞美孚牌的洋油燈,精致的如同工藝品一般,而且是洋行白送的,一文錢不花,隻要買他們的洋油就行。
洋人的東西就是好,不但洋槍洋炮犀利無比,就連洋布也不中國的土布結實便宜,更彆說諸如洋油燈之類的工業品了,林知府是個有識之士,明白洋貨傾銷對大清的危害之處,再這樣下去,百姓隻會越來越窮,朝廷賦稅越來越少,大清國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今天寶貝女兒林素從京城來到了,因為妻子死的早,林懷遠最疼這個獨女,一直沒有續弦,隻是娶了兩個妾室伺候枕席,京師不太平,江東也不太平,全國到處拳匪肆虐,據老管家說,路上遇到拳民攔路,要不是同路的豪傑仗義出手,怕是要出大事哩。
桌案上擺著一封信,是嶽父大人托管家捎來的,嶽父是鹹豐年的三甲進士出身,當過禮部侍郎,因為戊戌變法被牽連進去遭貶官,現在家賦閒,他老人家對局勢的把握很準,拳民肆虐,教案頻發,這是山雨欲來的節奏,所以才毅然決定講外孫女從京城送到近江來。
嶽父信中還透露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西太後老佛爺打算把光緒爺給廢了,讓端王載漪的兒子溥俊繼承大統,各國公使均表示反對,依太後老佛爺的脾氣,怕是要給洋人一點顏色看看了。
林懷遠起身踱了幾步,看了看牆上掛著的《時局圖》,不禁黯然神傷,強敵環飼,中國淪為砧板上的魚肉,就連東鄰的彈丸之國日本都能欺淩起大清朝來,甲午一戰,割讓台灣,賠款巨萬,身為大清官員,他痛心疾首,卻又無能為力。
如果戊戌變法成功了,那大清又是另外一幅光景了,皇帝年富力強,勵精圖治,效法日本明治維新,大清地大物博,隻要上下同心,用不了多少年就能超過日本,躋身列強行列。
可惜皇帝被囚禁在瀛台,這些設想隻能是水月鏡花。
“爹爹,還沒安歇呢,都二更了。”女兒嬌嗔的聲音傳來,林懷遠望過去,隻見林素披著衣服站在門口,滿臉的關切。
“爹爹還有些公文要批,你舟車勞頓,速去睡吧。”林懷遠道。
“不,我要陪爹爹。”林素走了過來,幫父親沏茶,想了想說道:“父親,我想習武。”
“好,回頭讓趙避塵從他鏢局裡找個女趟子手來教你練武。”林懷遠溺愛女兒,隻要是合理要求,從來都會不遺餘力的滿足。
林素眨眨眼,又道:“爹爹,今天在路上遇到險情,多虧了一位素不相識的豪傑相助,要不然女兒就見不到您了,您一直教導女兒要知恩圖報,滴水之恩都要湧泉相報,何況是救命之恩,不得好好感謝人家一下。”
林懷遠笑道:“好說,明日為父就派人就找他們,宴請一場,再送些銀兩。”
林素欲言又止,她很想請那個“趙子龍”來做自己的武藝教師,但是男女大防,實在無法開口。
女兒的小心思瞞不過做父親的,林懷遠已經聽管家說了,那個姓劉的年輕人武藝高強,堪稱趙子龍再世,他倒也有些想法,如果是有識之士的話,不妨賜他個出身,在府衙裡做個官差。
女大不中留,林素已經十八歲了,該找婆家了,本地倒有幾家門當戶對的公子,是該考慮一下女兒的婚事了。
“快去睡吧。”林懷遠拍了拍女兒的腦袋,憐愛的看著她。
林素乖乖睡覺去了,林知府從牆上摘了寶劍,走到中庭,在月光下舞劍,一腔報國壯誌,都化在這件劍影中了。
……
清晨,劉彥直坐在周老師床邊打瞌睡,忽然察覺床上的傷員似乎動了一下,定睛一看,周嘉睿的手指在微微動彈,嘴唇也在動,似乎想說話。
“老爺,你醒了麼?”劉彥直湊上前問道。
“清朝,我來了,來了……”周嘉睿的神智不太清晰,但是能說話證明傷情大有好轉。
劉彥直叫醒雷猛等人,一同來到窗前,大家都很興奮,可是試圖徹底喚醒周嘉睿的努力落空了,傷者的腦子似乎糊塗了,處在一種混沌的狀態。
雷猛一拍大腿:“中藥見效了,再找昨天那個郎中來!”
一刻鐘後,郎中被雷猛從家裡帶來了,看了周嘉睿的狀況後,又給他紮了幾針,說道:“大有好轉,再服用些湯藥,每天針灸,過個三五年興許會好。”
三五年!雷猛瞪大了眼睛,想了想打開櫃子,拿出一串珍珠來。
“神醫,拜托你想想辦法,一個月能治好不?這串珠子你先拿著,彆客氣。”
丁大夫堅辭不收,門口看熱鬨的客棧掌櫃眼睛都直了,一串大東珠啊!個個溜圓飽滿,有錢都買不到的寶貝。
“醫者父母心,能治好他,我不會留一手的,明日我再來。”丁大夫翩翩而去,等雷猛送人回來,掌櫃的攔住他,滿臉堆笑:“客人,我再給你介紹個好大夫。”
“你說。”
“城東的王神婆比丁神醫還神,喝了她的符水,包治百病。”
“切,一邊去。”雷猛拂袖上樓,走到樓梯半截,扭頭道:“掌櫃的,你幫我找幾個人照顧我們家老爺,價錢好商量。”
“好嘞,包在我身上。”掌櫃的又喜笑顏開了。
不出三刻,掌櫃的就找來三個人,兩個閒漢,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漢子可以照顧周老爺翻身撒尿拉屎,婦人可以煎藥做飯,每人每天工錢是一吊錢。
一吊錢就是一千枚銅錢,通常一兩銀子可以兌七八百到一千二三枚銅錢,這個彙率是不固定的,銀元比銀錠更加堅挺,一枚可以兌一吊錢。
雷猛想到自家長輩住院的時候,請的護工價錢可不低,這三個人一天隻要給三塊銀元就行,簡直便宜的嚇人,當即同意,他沒看到掌櫃的那張竊喜的臉,不知道自己上當了。
這年頭最廉價的就是人力,請個傭人一個月也就是三兩銀子,掌櫃的看他們錢多人傻,出手闊綽,獅子大開口要了個天價,沒想到當即就答應了,這一天三塊銀元裡倒有一多半歸了掌櫃。
掌櫃的欣喜若狂,下樓哼著小曲兒撥著算盤,忽然門簾一挑,進來位戴涼帽穿號衣,手拿關刀的衙役。
“是三爺啊,您老怎麼得空?”掌櫃的急忙打招呼,來的是府衙的皂班班頭張老三,街麵上誰不認識他老人家。
張老三把官刀往櫃台上一放,問道:“昨天晚上,有沒四個人來住店?外鄉來的,京城口音。”
掌櫃的變了臉色,低聲道:“我早就看出來了,他們幾個是江洋大盜,三爺,就在樓上,您小心點,點子紮手。”
張老三說:“放你娘的屁,什麼江洋大盜,那是我們林大人的貴客,老子是來送請柬的,知府大人在閱江樓備了宴席,要請幾位爺吃酒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