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個大晴天,無風,如果閉上眼睛對著太陽,會有春天的錯覺,光禿禿的江灘上,女軍人關璐和少年鄭傑夫站在一起,麵對冰封的淮江和對岸蕭瑟的田野。
“你有什麼理想?”關璐挑起了話頭。
“我……”少年鄭傑夫不知道從何說起,他當然有偉大的理想,那就是成為一名共產主義接班人,將紅色的旗幟插滿全球,但是這個理想已經被現實擊的粉碎,毫無實現的可能了。
一年前,他還是不折不扣的天之驕子,紅色後代,中華人民共和國林牧部長的兒子,而現在,他是叛徒工賊反革命走資派的狗崽子,是無家可歸流落他鄉的可憐蟲,是政治地位低人一等的二等公民,共產主義當然會實現,紅旗當然會插滿全球,但那些豐功偉績,不會和他有任何關係。
他也有過切實可行的理想,比如當一名科學家,但是國家已經停止高等院校的入學考試,不上大學,怎麼當科學家?他也想過參軍入伍,扛槍衛國,打敗蘇修和美帝,但是以他的成分,根本過不了政審;他也想過當一名光榮的工人階級,但是同樣的道理,他的家庭出身注定他無法進入工廠工作。
擺在鄭傑夫麵前的道路隻有一條,殘酷而現實,那就是下放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他的很多學長都已經下放了,有的就近去了南泰農村,有的遠赴新疆石河子,還有的去的雲南、貴州。
鄭傑夫目前隻是寄居在北泰親戚家,但是戶口和糧食關係都不在本地,糧本上沒他的名字,就買不到足夠的口糧,常住下去肯定是不現實的,過了春節,他就得回近江了,等待他的很可能就是下放。
少年用腳踩著土坷垃,黯然道:“我沒有理想。”
“沒有理想的人,和這江裡的魚有什麼區彆?”女軍人說,她眯起眼睛,摘下無簷帽,露出一頭烏黑順滑的頭發,鄭傑夫嗅到一股很好聞的氣息,這種氣息他曾經在孟曉琳身上聞到過,那是香胰子的味道和年輕女性的荷爾蒙混雜的氣息,但是關璐的味道更加獨特,身為高乾子弟的鄭傑夫從沒聞到過類似香味。
少年當然沒見識過二十一世紀的洗發水和焗油技術,他隻是覺得,這個解放軍阿姨很特彆,很洋氣,甚至比孟曉琳還要時髦和漂亮,她一定是比父親更大的首長身邊的工作人員,聽說高級乾部買東西都去特供商店,按照級彆不同,供應的商品也不一樣,中央首長也能看美國和香港的電影,當然是批判的看,通過毒草來了解資本主義的腐朽生活方式,不知道這位阿姨看過多少電影。
至於這句“沒理想的人不如魚”的名句,鄭傑夫根本沒過心,左耳朵進,右耳朵就出來了。
關璐沒料到鄭傑夫小小年紀會想這麼多,她發覺自己的名句不起任何作用,立刻換了平實的語言進行教育:“鄭傑夫,我實話告訴你,你爸被打倒了,他差點自決於人民,被我們給救了,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
“我服從國家安排,大不了下鄉修理地球去。”十四歲的少年說的話老氣橫秋,但是言語中的不甘心正是關璐想要的。
“你覺得咱們這個國家正常麼?”關璐這句話讓鄭傑夫直冒冷汗,這話太反動了,他想了想回答道:“現在形勢一片大好,不是小好,是大好,我們的朋友遍天下,美帝蘇修都窮途末路了,共產主義一定會奪取最後的勝利。”
關璐心道鄭傑夫小小年紀就能違心的說出這些話,看來政治家都是從小就露崢嶸啊,她乾咳一聲道:“我覺得不正常,總理也覺得不正常。”
“總理……”鄭傑夫登時呆了,他猜得沒錯,阿姨竟然是總理身邊的人!
“是的,總理對目前的局麵很痛心。”關璐繼續說,“全國一片混亂,各個單位忙著造反,學生不上學,警察不抓壞人,鐵路輪船不運行,工廠不生產,再這樣下去,中國就完了。”
鄭傑夫無語,他不曉得為什麼解放軍阿姨會和自己說這些。
“中國的希望,在年輕人身上。”關璐說,“壞人不會永遠當道,你要做好準備,學好數理化,學好外語,當祖國需要你的時候,不至於手足無措。”
“要等多久?”少年心中亮起了希望的火花。
“最多十年。”關璐信心滿滿道,“相信我,最多十年,國家就會重新走上正軌,那時候你風華正茂,正是挑大梁的時候,或許再過三十年,四十年,你也會像你父親那樣,走上領導崗位,甚至比你父親肩負的責任更大一些,同誌,時不我待啊!”
鄭傑夫心中的那團火被引燃了,他有些激動,躍躍欲試,想在阿姨麵前表現一下:“其實我一直沒落下功課,我還在補習俄語呢。”
關璐撇撇嘴說:“俄語就算了吧,用處不大,要學還是學英語,一口地道的倫敦腔,那才有派頭,將來你要是進了外交部,當了大使,不會說英語那才叫丟人。”
鄭傑夫對俄語是有感情的,不是因為他喜歡蘇修的語言,而是因為孟曉琳會說一口流利的俄語,他辯解道:“美蘇爭霸,俄語同樣重要。”
關璐說:“英語才是世界通用的語言,不管是美洲、歐洲還是亞洲、非洲,會說英語通行無阻,會說俄語你試試看,不把你當成克格勃才怪。”
“那你的英語水平怎麼樣?”少年不服氣的頂了一句。
“我給你背一段林肯在葛底斯堡的演講吧。”關璐見他上鉤,洋洋得意,口若懸河,以標準美式發音將這篇文章背誦了一遍。
鄭傑夫聽傻了,半晌才道:“你……你一定是外交部的。”
關璐說:“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工作人員。”
與此同時,伏爾加轎車裡,。黨愛國也在拿著總理的名頭忽悠街道辦事處張主任。
“張主任,你仔細聽好。”黨愛國鄭重無比的說道,“我剛才帶來的人,是前江東省委書記,現任國家林牧部長鄭澤如同誌。”
張主任如遭雷擊,說不出話來。
“你鎮定一下情緒。”黨愛國道,“因為我下麵的話很重要。”
張主任猛點頭。
“鄭澤如同誌被打倒了,他是冤枉的,總理派我們將他秘密送到江北來,希望把他保護起來,就像當年白區的群眾掩護地下黨一樣,張主任,你能做到麼?”
“我能!”張主任心潮起伏,“我解放前就是進步青年,給解放軍帶過路的。”
“這是總理的指示。”黨愛國將那張國務院抬頭的便箋遞給張主任,上麵寫著“盼照來人傳達的命令辦”署名是周恩來。
張主任認識周總理的筆跡,全國人民都認識總理的筆跡,控訴皖南事變”千古奇冤江南一葉同室操戈相煎何急“的詩句下,就是總理的署名。
“我一定照辦!”張主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要沸騰了,她隻是這個國家最基層的乾部,卻得到了總理的親筆指示,這份榮耀和驕傲,讓她得到無上的滿足。
“一定要保密,而且要靠你自己的努力。”黨愛國說,“組織上也有難處,請你理解。”
張主任說:“我懂!主席身邊有奸臣。”
黨愛國點點頭,聰明人一點就透,省了他許多口舌。
“我有的是辦法。”張主任接著說,“給鄭書記改名字,上戶口,我們辦事處有這個能力,前天紅衛路上死了一個鰥寡老人,年紀六十多,正好把他的戶口用上,反正派出所也癱瘓了,沒人管沒人問,我說了算。”
黨愛國道:“張主任,我代表組織感謝你!”
“應該的。”張主任此刻榮譽感爆棚,眼中都帶著光芒。
……
王家平房裡,夫妻父子對坐無言。
“這些年,辛苦你了。”鄭澤如歎口氣說道,“我沒儘到責任。”
紅玉十八年來滿腹的委屈,此刻全化為了烏有,她沒哭,攏了攏鬢邊的發絲,大度的說:“你忙,我理解,再說你也寄了不少錢,我們娘倆日子過得不錯,北泰,去小鋪打二兩酒去,再買點鹵菜,你爸喜歡喝酒。”
“戒了。”鄭澤如忙道,見紅玉從針線盒裡翻出一疊小鈔來,心頭一酸,趕忙從大衣口袋裡掏出十元錢,“我有錢,北泰,給你媽買隻老母雞燉了補身子,看她瘦的。”
……
基準時空,一艘汽船開到峭壁下方,甄悅和於漢超換上了全套登山裝備,穿著安全帶,帶著繩索,岩釘,登山鎬,狙擊步槍斜背在身上,戰友們持槍警戒,。
“我先上。”於漢超說道。
“我是專業攀岩運動員,我先上,你靠邊。”甄悅當仁不讓,將於漢超推到了一旁。
於漢超沒和她爭,甄悅的攀岩技術確實很強,隻見她如同壁虎一般爬上石壁,連登山鎬都不用,嗖嗖爬上去十幾米,一條繩索垂了下來。
於漢超用鎂粉擦擦手,抓住繩索向上攀爬,上麵甄悅手持79**警戒。
兩人互相掩護著,用了兩個鐘頭才爬上峭壁。
翠微山上火勢凶猛,烈焰烤人,甄悅拿起望遠鏡搜尋目標,尋到了一棟綠色的建築物,指著那個方向說:“得繞過去,隔山跑死馬,估計要一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