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近江到宋朝的首都東京全程走水路,淮江通泗水,泗水通汴河,也就是曆史上著名的通濟渠,水陸不走直線,但勝在不必翻山越嶺,船隻行走緩慢,有風的時候扯帆,沒風的時候撐篙拉纖劃槳,一天也就是能走幾十裡,時間仿佛忽然變得濃稠起來。
每天船家做兩頓飯,直接在河水裡淘米煮飯,在港口買了時蔬水果,向漁夫買幾尾鮮魚,就是一頓美餐,四人耗費不過幾百文錢而已,物價便宜的令人發指。飯後百無聊賴,隻需坐在船尾品茗聊天,欣賞兩岸景色。
距離陳橋兵變趙匡胤黃袍加身已經有將近二十年時間,中原終於結束五代十國群雄割據的局麵,百姓得以休養生息,時值夏日,兩岸綠柳成蔭,美景如畫,不知不覺十餘日過去,客船進入汴河,水路繁忙起來,漕船連綿數裡,岸邊村落也密集起來。
大宋有四京,分彆為東京開封府,南京應天府,西京洛陽府,北京大名府,東京為首都,趙匡胤定都於此,看中的不是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而是水路漕運運輸的便捷,東京城內有汴河、蔡河,金水河、五丈河,號稱四水貫都,五代時的梁、晉、漢、周都建都於此,也算是一座曆史名城了。
客船由東水門進入城市,東京的城牆不如明清時期的北京城那樣宏偉高大整齊,城池呈不規則矩形,皇宮更是不如明清紫禁城的規模宏大,但是城市的繁華程度卻是空前的,據黨愛國說,東京的人口在最繁盛時期達到百萬人之巨,清末時期的北京都到不了這個水平,卞梁城門口的苦力,生活水平大抵相當於同時期歐洲的一個伯爵,聽起來誇張,但卻接近事實。
黨愛國是曆史教授,有他從旁介紹,大家的感官更加明朗清晰,兩岸街景讓他們不由自主想到了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街道上熙熙攘攘,騎馬的,挑擔的,推獨輪車的,趕駱駝的,駕騾車的,士農工商,各色人等儘在眼底,路邊是各種店鋪,酒旗幌子遮天蔽日,更有各種絲綢店、茶樓、香店、飯店。
“東京的大酒樓一共有七十二座,相當於五星級大酒店。”黨愛國興致來了,侃侃而談。“這些是經過認證的,被稱作正店,那些規模小的酒樓稱作腳店,就太多了,幾百上千總有,還有一件事你們肯定不敢置信。”
“什麼,說說看。”大家的胃口被吊了起來。
“東京的第三產業是通宵營業的,夜市、曉市流行,早上五更天就開店營業,徹夜不停。”
關璐撇嘴:“這有什麼,北京金鼎軒還通宵營業的,簋街上通宵的店更多。”
黨愛國道:“你要知道,這可是一千年前的宋代啊,古代是實行裡坊製和宵禁的,軍營、衙署、住宅區、商業區嚴格分開,用圍牆阻攔,夜間禁止出行,是宋太祖廢除了宵禁,打開坊牆,時間限製和空間限製被打破,東京的經濟才得以迅猛發展,從曆史學角度來看,他完成了封閉的裡坊製向開放的街巷製的過度,我們現在看起來覺得沒什麼,但在彼時,是很偉大的舉措。“
東京已到,客船停泊在汴河碼頭,黨愛國結算了船錢,眾人登岸,立刻有腳夫湊上來攬活兒,碼頭文化自古有之,正如同八九十年代的火車站一般,魚龍混雜,服務業極其發達,腳夫苦力、暗娼流鶯、出租馬匹車輛,賣茶水果品的,還有算命騙錢的,放眼望去,人頭攢動,耳邊充斥著熟悉的河南口音。
四人行李不多,隻有兩口柳條箱,一條扁擔就齊活了,黨愛國找了個相貌敦厚的腳夫,沒租馬車,一路步行前往大相國寺,也就是東京最繁華的所在,路上黨愛國和腳夫閒聊,問他東京有什麼旅店乾淨方便。
“客官銅錢若足,便住王員外家。”腳夫健談而熱情,如同後世的首都出租車司機,他建議外地來的客官去孫家正店品嘗正宗開封菜,至於王員外家,並不是指王員外的府邸,而是一家旅店的名字,而清明上河圖中恰有這家店名出現,說明還是個百年老店哩。
穿越小組先在“久住王員外家”旅館下榻,捏造了四個假名字,將行李寄存了,讓腳夫帶他們去孫家正店吃飯,路上途徑大相國寺廟會,人多的簡直走不動,這種廟會每月竟有五次之多,東京的市場經濟繁榮可見一斑,路上更是見到許多勾欄瓦肆,聽書的,聽曲兒的,看相撲表演的,大型瓦肆竟然能容納數千人之巨,市民們麵色白淨,神情輕鬆,可見生活之富足。
“一千年前,大宋就實現了中國夢啊。”劉彥直感慨道。
孫家正店到了,這可是東京最有名的酒樓之一,木質建築竟然有三層樓之高,建築用鬥拱、藻井裝飾,巨大的酒旗是彩色絲綢做成,店內熙熙攘攘,早已客滿。
黨愛國深知任何朝代的酒店都會為貴客留位子,孫家正店也不會例外,他先拿出幾十枚銅錢打發了腳夫,領著三人進店,跑堂的滿臉堆笑過來:“客官幾位?”
一枚金豆子丟了過去:“樓上雅座還有麼?”
金豆子說話比任何語言都管用,大酒樓的跑堂可不是一般人乾的來的,擱在後世,那就是經驗豐富的五星級酒店大堂經理,西裝領子佩戴金鑰匙的那種,南來的北往的,什麼樣的人沒見過,這四位爺身著襴衫,白衣飄飄的,雖然是普通讀書人打扮,但那股官宦門第的氣質是掩藏不住的,尤其其中一位眉清目秀的,應該是女扮男裝,一枚金豆子的價值頂的上孫家正店一頓上好酒席了,出手如此闊綽,必定是豪門子弟。
雖然一時間摸不清對方路數,但跑堂的已經判斷這幾位是貴賓級彆,笑的更加燦爛:“客官,三樓請。”
一樓是散客席,人聲鼎沸,大都是穿皂袍者,這是庶民仆役的服色,讀書人是穿白色的,黃紅紫綠那是官員軍人的特權,一個人處於什麼樣的社會階層,從服裝上立刻就能看出來,一目了然。
二樓是稍遜一些的雅座,酒客以白衣士人和商賈居多,基本上也是座無虛席,三樓就清靜多了,座位之間以屏風隔開,酒桌鄰著窗子,東京街景儘收眼底。
宋代家具已經基本完成垂足而坐的形態,客人們坐在高度適中的椅子上,而不是像漢唐時期那樣跪坐在墊子上,三樓有專門的跑堂接待,拿出精美的菜譜請客人們點菜,這四位大爺可就露怯了。
即便是有著曆史學博士學位的黨愛國,也沒在一千年前下過館子,光是這本絲綢封麵,手工謄抄的菜譜就夠讓他驚豔的了,看了半天光顧著欣賞書法了,根本沒點菜,跑堂的見多識廣,笑道:“客官,小的家裡有合菜,大可嘗嘗。”
“那就合菜。”黨愛國正愁不會點菜呢。
“客官用什麼酒水?”
“有什麼酒水?”
“有薔薇露、禦庫流香、宣賜碧香、思春堂、玉練槌、中和堂、雪醅、珍珠泉、揚州的瓊花露、湖州的六客堂、蘇州的齊雲清露、常州的金鬥泉、吳府的藍橋風月、還有枸杞五加皮三骰酒、天台紅酒、蜜釀透瓶香、羊羔酒、菊花酒、南番燒酒……”
“打住,你這是說相聲報菜名呢。”黨愛國急忙叫停,“就羊羔美酒吧。”
所謂羊羔酒,是用羊肉羊脂和糯米杏仁釀造的一種酒,早已失傳,黨愛國慕名已久,早想嘗嘗了。
跑堂的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一絲鄙視,羊羔酒是很常見的酒,而且那是冬令進補的酒水,根本不適於現在的天氣,大夏天要喝羊羔酒,不是土鱉是什麼。
但是這幾位爺看起來還真不像是土鱉,莫非是故意來開玩笑的,本著職業精神,跑堂的嚴肅建議道:“客官,羊羔酒適合天寒下雪時飲用,這六月天喝著怕是燥熱。”
黨愛國道:“無妨,來一角嘗嘗,夏天喝什麼,你說說看。”
跑堂的道:“彆的酒水怕是客官都嘗到了,沒什麼新鮮的,時下小店新進了一種洞庭春色,是用黃柑釀的,加上冰鎮,最適合赤日炎炎時候消暑。”
黨愛國道:“那就也來一角,什麼薔薇露、禦賜的什麼酒,也各來一角。”
跑堂的應聲下去了,片刻之後送來果盤茶水,果盤裡是顏色鮮豔的蜜餞和新出鍋的爆米花,還有南方特有的檳榔,茶水是清香撲鼻的綠茶。
“我的天啊,宋朝就有膨化食品了。”關璐大驚。
“低調點,彆讓人家聽見了笑話。”黨愛國道,隻隔了一道屏風,鄰桌客人的對話這邊清晰可聞,關璐動輒就宋朝長宋朝短的,被人誤認為是遼國的間諜可就麻煩了。
鄰桌是兩位客人,旁若無人的談論著大內秘聞。
“官家又召鄭國夫人進宮了。”
“嘖嘖,鄭國夫人纖弱體虛,怎經得起官家偉岸之軀臨幸啊。”
一陣淫邪的笑聲。
“鄭國夫人是誰?”關璐曆史不好,輕聲問道。
“南唐後主李煜的小姨子兼皇後。”黨愛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