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璐幾個裝滿宋代女士服裝的箱子此時已經被清兵們打開,五顏六色的綢緞衣服丟了滿地,一條粉紅色的抹胸被一個兵用紅纓槍挑起來,一群人發出粗野的笑聲,仿佛躺在周圍的一百多名同袍的屍首不存在一般。
一名甲喇額真走了過來,厲聲嗬斥這些士兵,勒令他們將戰利品放回原處,隨即圍著穿越艙打轉,猛然停下拔出腰刀,用刀鋒去撬艙蓋的縫隙,刀尖啪的一聲折斷了,艙蓋完好無損,氣的他揮刀亂砍,隻在艙體上砍出一些細細的痕跡而已,一擦就掉。
“抬下去,呈給王爺千歲。”甲喇額真吩咐道,一群清兵圍過來,將穿越艙抬起下山,山路險險加上下雪,他們動用了十幾根木杠和大量的麻繩,花費了很久才將穿越艙運回山下大營。
中軍大帳,最中央的牛皮帳篷內,點著幾十支牛油大蠟,中央生著火盆,溫度令人感覺燥熱,居中坐著一個滿身戾氣的漢子,頭皮光禿禿,隻在腦後留著一小塊銅錢大小的頭發和三寸長的小辮子,隻穿了件錦繡戰袍,麵前的案子上擺著大盆的水煮豬肉,一把匕首插在豬頭上。
這位就是大清朝的豫王爺,努爾哈赤的第十五子,多爾袞的弟弟,滿洲鑲白旗主,愛新覺羅.多鐸,今年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卻征戰沙場多年,親手殺過的人數以百計,舉手投足都帶著百戰悍將的霸氣驍勇。
日間在翠微山頂一戰,清軍損兵折將,死了兩個牛錄額真,一百零七個士兵,沒有負傷的,全部都是一招致命,這是清軍入關以來打得交換比最差的一仗,因為敵人隻有四名而已。
多鐸大怒,但是並沒有表現在臉上,統軍十萬的大將軍喜怒不能形於色,他先得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再做決斷。
大軍難進,兵鋒所指史可法據守的揚州,進而飲馬江南,摧垮南明小朝廷,對於曾經生俘過洪承疇,殲滅過李自成的多鐸來說,與其是南征,不如說是一次武裝巡遊,漢人的軍隊實在太瓤了,打下北京城的大順軍也不過如此,在八旗鐵騎麵前一衝就潰了。
清軍在翠微山下紮營,多鐸派一千人登上山頂,安置了幾門火炮,為的是對付南明的水師,沒成想水師沒來,來了幾個不速之客,殺了一百多二郎後跳崖自殺了,這事兒透著蹊蹺。
賬下跪了一群將領,他們的說法是一致的,這些粗魯的漢子不像南蠻子那樣喜歡謊報軍情,他們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絕不會胡說八道,多鐸相信他們的話,起身出帳,擺在麵前的是一個奇怪的銀白色金屬艙,以豫王爺的見識,居然也看不出所以然來。
隨同金屬艙而來的還有四隻柳條箱,裡麵塞滿了綾羅綢緞,多鐸拔刀挑起一件來,覺得是女人的衣服,但是和明朝女子的服裝又有不同。
“叫師爺和工匠頭兒過來。”多鐸道。
不大工夫,兩個漢人被帶來,一個是留著山羊胡子的儒生,一個是粗壯的鐵匠,王爺讓他們倆仔細看看這些玩意有什麼門道。
那工匠圍著穿越艙轉了幾圈,摸出隨身小錘到處敲了敲,搖頭道:“小的不知何物。”
多鐸一擺手:“拉下去。”
兩名侍衛上前將工匠拉到一旁,手起刀落直接砍了。
儒生嚇得魂飛魄散,兩股戰戰,他叫曾洪,本是河北一個縣城的老秀才,和幾千名百姓一同被清軍虜獲,婦人淪為營妓,男人承當雜役,有手藝的還好點,能幫著修造軍械,像他這樣手無縛雞之力,年紀又大的隻能出賣腦力,好在他涉獵頗廣,雜學懂得多,沒事就給清軍大兵講山海經裡的奇聞怪事,這才留了一條命,連豫王爺都聽說了他博聞強記的本領,所以留在營中當師爺,師爺不止一個,但會講故事的隻有他一個。
漢人的命不值錢,說殺就殺,曾洪知道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己了,既然躲不過一死,不如最後一搏,他壯著膽子道:“小人知道此物來曆。”
“你說。”多鐸很不耐煩,侍衛們也按住了刀柄,就等著王爺擺手了。
“此物乃是天庭關押囚犯的牢籠!”曾洪大聲道,“山海經裡有記載,觸犯了天條的神仙被裝在如屋大的方鐵殼中,鎮壓於五行山下,小人看過一本宋版山海經上的畫圖,與這個鐵盒子彆無二致,這些衣服也不似今人所傳,倒像是宋朝人的背子。”
多鐸半信半疑:“你唬我!”
曾洪磕頭如搗蒜:“小人不敢,但有半句假話,王爺將小人五馬分屍也情願。”
多鐸鄙夷道:“殺你這樣的南蠻子還用得著五馬分屍,一刀就夠了。”
曾洪瑟瑟發抖,如同一灘爛泥般癱在地上。
多鐸道:“諒你也不敢,滾到一邊去。”
曾洪不敢站起來,像驢打滾一樣滾到了一旁,清軍將士們被漢人的醜態逗得捧腹大笑。
多鐸下令:“把這個天庭關囚犯的籠子看好了,誰也不許亂碰,這些女人衣服,裝起來送到吳大將軍營中去,就說是本王的一點心意。”
關璐花費血本在宋朝購買的四箱衣服鞋子被清軍裝上馬車,運往十裡外的另一座營盤。
這座營盤紮的極有章法,雖然隻是行軍途中暫住,但排水溝、柵牆、轅門一絲不苟,連營盤外的茅房都搭建的很正規,中軍帳外大纛旗上一個大大的“吳”字。
豫王爺的禮物直達中軍帳,送到了吳大將軍麵前,三十三歲的原大明朝平西伯、寧遠總兵吳三桂深夜依然身著鎧甲,劍不離身,自從山海關一戰引清軍入關後,他就有著強烈的不安全感,哪怕清廷對他再好也心存危機。
多鐸是南征主帥,統禦十萬大軍,吳三桂的部隊是關寧鐵騎的老底子,隻忠於他一人,清廷沒有收編他的人馬,在軍餉給養方麵也很優厚,多鐸也對他很友好,可還是讓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四口柳條箱,裝滿了女人衣服,多鐸是什麼意思?
吳三桂低頭思索,座下的牛油大蠟的火焰閃爍著,將他的臉孔映照的陰晴不定。
“大帥,多鐸是給你下馬威呢,他見不得你帶著女人行軍打仗。”手下部將陰測測說道。
“多鐸自己賬下不也擄了好些江南女子。”另一員將軍不滿道,“隻許他放火,不許咱們點燈麼?”
“住嘴。”吳三桂舉起一隻手,“都他媽憋說了,多鐸這是點我呢,說我行軍慢的像娘們,行啊,明天我就出兵近江,打頭陣!打下城池三天不封刀。”
關寧眾將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他們都是漢人,也並未剃發,戰袍鎧甲也保持著明軍的特色,但這支軍隊已經不屬於明朝政府了,而是吳三桂的私兵,維持私兵靠的是恩威並施,縱兵劫掠就相當於放大假,當兵的最開心了,他們才不管近江城裡有多少老弱婦孺,在他們看來,那不是同胞,而是待宰的羔羊。
吳三桂緊急部署明天的攻城戰術,忙了一個多時辰才結束,此時已經二更天,他回到後賬,在鋪著白虎皮的椅子上坐下,一個青衣女子走到背後,兩隻白皙纖細的小手按壓著吳三桂的太陽穴,吳儂軟語問道:“老爺,累麼?”
“圓圓,辛苦你了。”吳三桂捏住了一隻小手揉搓著,身後那絕色女子是他的愛妾陳圓圓,引清軍入關,或多或少與這個傾國傾城的女子有關。
陳圓圓乃江南名妓,秦淮八豔之一,嫁過地主,和書生談過戀愛,進過皇宮,最終成為吳三桂的愛妾,卻又被李自成手下大將劉宗敏擄走,雖然妾室不算妻子,最多算是私人財產,但陳圓圓顯然屬於主人特彆珍愛那種財產,劉宗敏的行為極大的刺激了吳三桂,從而導致將軍衝冠一怒為紅顏,引狼入室禍亂中原數百年。
“妾身在後麵聽見了,多鐸又在搞什麼花樣?”陳圓圓一邊按摩一邊問道,明末的名妓大都極有文化素養,又是女子,在心思細膩方麵比吳三桂手下那些大老粗強多了,有時候吳三桂也會征求她的看法。
“多鐸譴人送來四箱衣物。”吳三桂道,“許是催我進兵的意思。”
“能讓妾身看看麼?”陳圓圓眼珠一轉。
“有何不可。”吳三桂當即讓親兵將四箱衣物搬進來,陳圓圓逐一檢查,奇道:“這不似明人服侍,倒像是書上畫的宋朝人衣裝,可又是嶄新的,真是奇怪。”
“多鐸難道另有深意?”吳三桂警惕起來,送宋朝女子服飾,難道是想提醒自己宋末元初那些事兒,作為漢人要站穩立場,不要兩麵三刀,否則下場不妙。
女人對衣服總是充滿興趣的,陳圓圓欣賞著這些宋朝女裝,讚歎著古人的審美,忽然一張薄薄的宣紙從青綠色的裙下飄落,她彎腰撿起,紙上寫了一闋詞,詞寫得婉約淒美,字跡清秀嫵媚,倒像是自己的親筆。
陳圓圓將這首蝶戀花輕輕念了出來,不知為何,情緒忽然低沉下來,淡淡的愁緒浮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