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氏姐弟都曾經是平陽公主家的奴仆,雖然他們並不忌諱這段曆史,但也沒有不開眼的敢主動提起,如今一個來曆不明的家夥居然敢在夫人麵前說什麼平陽侯府中的馬車,這不是明擺著找揍麼。
不等管家吩咐,幾個膀大腰圓的健仆就掄著鞭子上來了,卻聽夫人淡淡道:“且住。”便沒人敢動了,下人們俯首帖耳,察言觀色,靜候夫人的決斷。
昔日的平陽侯府丫鬟,今日的皇親國戚陳夫人,隻是冷冷看了劉彥直一眼沒,道:“原來還是故人,賞他三千錢。”
三千枚三銖錢用漆盤裝著放到了劉彥直麵前,這是漢武帝時期發行的一種方孔銅錢,隻流通了幾個月就被廢止,收藏價值極高,即便是在西漢時期,三千枚銅錢的購買力也是相當強悍的,但對穿越者來說,這就是一堆銅罷了。
劉彥直不動聲色,唱個喏道:“謝夫人賞賜。”
陳夫人目不斜視,不再搭理這位故人,馬車遠去,府門口隻剩下劉彥直和猴子,他躬身拿了錢,帶著猴子向北去了,眼角的餘光早已瞥見身後有個陳府的小廝鬼鬼祟祟的跟著。
劉彥直到了坊間,買了一壇美酒,一隻生豬腿,將剩下的錢都散給了乞丐,然後打聽到了司馬相如的住處,登門拜訪,讓下人通稟說十八年前在上林苑喝過司馬大人的酒,今天回請來了。
司馬相如已經五十六歲,在西漢這算長壽老人了,但他腦筋依舊清晰,回憶了一番終於想到十八年前在上林苑吟誦“五陵年少金市東”名句的怪人來。
“快請!”年逾花甲的司馬相如激動起來,來不及穿木屐就奔到了門外,劉彥直容顏未改,笑語盈盈,一瞬間司馬相如淚流滿麵:“仙人!汝乃仙人!”
劉彥直將酒和豬腿交給司馬家的下人處理,與司馬相如攜手入內,一敘彆情,少頃,酒菜停當,少不得又是一番豪飲。
司馬相如不但是辭賦家,還是接近朝廷中樞的郎官,他對當朝的政治軍事動向相當清晰,劉彥直此番來訪,主要就是為了摸摸漢武帝的底。
……
陳府,衛夫人收到了小廝的密報,說那人去東市買了酒肉,與司馬相如在家豪飲。
“退下吧。”衛夫人擺擺手,窗外夜色深沉,今夜注定難眠。
十八年前的那個雨夜,陰差陽錯之下,她和平陽縣吏霍仲孺有了一夕露水姻緣,珠胎暗結,十月懷胎,生下一個男孩,自幼體弱多病,所以取名去病,本想認祖歸宗,但是霍仲孺卻抵死不認,另外娶妻生子,衛少兒憤怒絕望,找上門去,卻驚訝的發現孩子的生父另有其人,霍仲孺確實和這孩子沒有任何關係,但她還是讓兒子姓霍,私通總比找不到父親來的強。
那麼掛著霍仲孺腰牌的究竟是何人?這個謎團在衛少兒心底藏了十八年,今天終於初現端倪,那人再次出現,容顏竟然不老,震驚之下,衛少兒保持了冷靜,賜給那人三千錢,以此作為暗示,如果他明白,今夜三更會來……
更夫敲梆子的聲音遠遠傳來,衛夫人輾轉反側,她現在是詹事陳掌的夫人,但這隻是一樁政治婚姻,夫妻感情淡漠,更彆說再生一兒半女了。
三更了,外麵果然傳來聲音:“夫人,我來也。”
衛少兒已經提前屏退了丫鬟仆婦,寢殿周邊沒有閒雜人等乾擾,她親自開門迎劉彥直進來,那隻猴子很識趣的沒有湊熱鬨,而是蹲在屋簷上替爸爸放哨。
“你究竟是誰?”衛少兒低低問道,“十八年來,你在何方?為何不來探望我們母子?”
劉彥直仔細打量著衛少兒,這個女人三十多歲了,保養的極好,黑順的頭發披散著,身著白色絲袍,眉眼五官很像甄悅,但氣質上更像林素,可她不是甄悅,也不是林素,她隻是衛少兒,不帶任何前世的記憶的一個漢代女人。
“我不屬於這個世界。”劉彥直覺得需要用一種衛少兒能聽得懂的語言來解釋,又補充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秦漢時期的統治者崇尚修仙長生,上行下效,民間修仙煉丹之風更甚,衛少兒身為皇親國戚,耳濡目染的不少,再加上劉彥直容顏不老,自然而然的就相信了他的話。
“你是神仙。”衛少兒欣喜起來,十八年過去了,她從清純少女變成了工於心計的貴婦人,立刻想到投皇帝所好,將眼前這個活神仙引薦給妹夫劉徹,也好為衛家,為兒子,而陳家謀更大的恩寵。
劉彥直豈能看不出她的心思,便道:“你我前世有一場姻緣未了,所以今生有此一節,我虧欠兒子的,自當補償與他。”
“兒子在宮裡陪著皇帝呢。”衛少兒眼睛瞟向未央宮方向,幽幽道,“他生於奴家,如今是皇帝身邊的侍衛,倒是不缺富貴。”
“富貴不過一場煙雲。”劉彥直不屑道,“他有我的血統,豈止是富貴能擋得住的。”
“難道你想讓他封侯拜將?”衛少兒的目光熱切起來。
劉彥直依然搖頭。
“難道……”衛少兒害怕起來,“謀逆是要誅九族的。”
劉彥直笑起來:“非也,去病想要什麼,他就能得到什麼,我也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你把他從宮裡召回吧,就說給他找了個老師。”
正事兒說完了,劉彥直起身欲走,衛少兒並不挽留,坐在原地問道:“你姓甚名誰,是哪裡的仙家,總要給我一個實話吧。”
“我姓劉,劉彥直,穿越者,就這些。”劉彥直說完,出門升空而去。
兩人並沒有堅實的感情基礎,所謂的轉世投胎也無法將他對甄悅的感情投射到衛少兒身上,衛夫人繼續當她的皇親國戚,劉彥直繼續穿越在曆史長河中,這才是他們各自應有的歸宿。
……
次日,劉彥直再次來到陳府,衛夫人在客廳裡待客,少頃,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出現在劉彥直眼前,個頭很高,但瘦弱的橡根豆芽菜,高冠蛾帶長劍,麵色白皙,哪裡像曆史上那個封狼居胥的少年英豪,驃騎將軍。
“你就是去病?”劉彥直問道。
“你是何人?”霍去病毫不客氣的頂撞道,他年紀雖小,但身為皇帝的外甥,經常出入宮禁,接觸的都是三公九卿之類,自然眼高於頂,看不起母親介紹的所謂老師。
“我叫劉彥直,是你母親的故交,也是你的老師。”劉彥直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霍去病,這就是自己的兒子啊,不過父子兩人的相貌迥異,霍去病更像衛家人。
“你有何能耐教我?做賦還是騎馬?”霍去病跪坐在地,嘴角浮起冷笑,他已經成年了,正是叛逆期,就算是母親把東方朔找來,他也會是這種態度。
“做賦我不會,騎術也不佳。”劉彥直道,“可我能教你怎麼橫掃匈奴,封狼居胥!”
霍去病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匈奴是漢朝的大敵,八十年前,漢高祖劉邦與匈奴開戰,被圍困在白登山上,靠的是向冒頓單於的閼氏行賄才得以脫身,此後不得不改變策略,以屈辱性的和親政策籠絡匈奴,維持北方邊境的安寧,但每個皇帝都夢想著洗雪白登之圍的恥辱。
劉彥直猜得沒錯,這個瘦弱的少年是個典型的軍武宅男,彆看體格不強,骨子裡卻是一腔豪情熱血,和每個青春期的少年一樣,盼望著鐵馬金戈,征戰沙場,擊敗北方的強敵,這是他的夢,他的至高理想。
“老師教我!”霍去病態度轉化的極快,納頭便拜,劉彥直笑笑:“起來吧。”
衛少兒也露出欣慰的笑容,此刻她多麼想告訴兒子,這就是你的生父,你的生父是天上的仙人,可是她還是將這些都壓在心底,如果需要,當父親的會自己說。
“我現在就要學。”年輕的霍去病躍躍欲試。
“現在沒法學,得在戰場上一邊殺敵一邊學習,在戰爭中學習戰爭的藝術。”劉彥直道,“為師這裡有兩樣東西,你拿去給劉徹看,他自會明白。”
說著拿出一卷帛書,一塊玉佩,帛書是昨天請司馬相如寫的對匈奴的軍事策略,玉佩是當年劉邦送給他的,希望漢高祖將報恩的誓言留給了後代。
“我這就去!”霍去病興奮起來,沒留意師父竟然敢直呼皇帝的名諱。
劉彥直微笑著點頭。
霍去病是皇帝的外甥,也是侍從官,可以自由出入未央宮,他直接從陳府出來,騎上一匹白馬,直奔未央宮而去,守衛的南軍都認識他,不敢阻攔,白馬少年直達禦前,內侍通稟後,覲見皇帝。
此時的劉徹還沒得到武帝的諡號,他隻是一個精力旺盛的年輕皇帝,登基十餘年來,政權漸漸穩固,國力也蒸蒸日上,鹽鐵釀酒收歸國有,禁止諸侯私鑄銅錢,鼓勵民間養馬,已經積蓄起足夠的力量來對外進行征伐。
霍去病突然覲見,皇帝欣然接見,他喜歡用衛家人,衛氏一族都是姐姐平陽公主的奴仆,屬於信得過的自己人,而且衛家人個個生的漂亮,皇後衛子夫自不用說,如果不是因為風華絕代也不會被收入宮中了,小舅子衛青也是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外甥霍去病繼承了衛家的血脈,長得酷似舅舅衛青年少之時,再過幾年,少不得也要封他一個侍中。
外甥今天的表情有些奇怪,恭恭敬敬的將一卷帛書,一塊玉佩呈給皇帝小姨夫,劉徹狐疑不已,先打開帛書看了看,上麵寫的竟然是對付匈奴的策略,建議輕騎長途奔襲,實行毀滅性打擊,同時對西域諸國采取和平手段拉攏分化,這一切都暗合劉徹和他的幕僚班子製定的作戰計劃,但是能分析判斷出這些並不難,這算是公開的秘密。
劉徹又拿起玉佩,隻見上麵兩個古樸篆字:昆吾。
“此物從何而來?”劉徹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