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小姐眉毛很長,眉骨很高,很容易顯得眉目深邃,但她偏偏眼大瞳小,這樣格外凸顯出了她的三白眼,非常淩厲凶悍。
她這形象,跟外界傳聞完全不同。
她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喝道:“阿爹這什麼意思?他不知道我已經有心上人了嗎?”
“小姐你……”哪有未出閣的姑娘天天把心上人掛在嘴上提個沒完沒了的,老爺沒把這事當真也是正常的事。
丫環想要這樣說,但也知道說過無數次小姐根本不會聽的,所以她索性不提這茬,直接說:“所以啊,我一聽說馬上就來跟小姐你說了!”
齊小姐目光閃爍不定,最後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不行,這事我不同意,我要去跟阿爹說清楚。”
雖然是暑天,但她仍然穿得不少,寬袍大袖,很妨礙行動。但她腳步如飛,一點也不受影響,轉眼間已經走到了院子中央。
丫環連忙掀簾跟上,叫道:“小姐,老爺現在不在家,他帶著小少爺去赴宴了!”
齊小姐轉身看她,知道她還有後文。
“今天放榜,縣物首出來,木工類三十人有十八人出身同一家木坊,朱大人宴請這十八人,老爺也帶著小少爺一起去了。”丫環打聽得還挺清楚的,語速很快地告訴了小姐。
“十八人出自同一處?”齊小姐隻知道這次縣物首花落旁家,剛才還在一邊煮茶一邊琢磨怎麼安慰小弟,沒多關注後麵的名次。現在聽見丫環的話,她非常驚訝。
她話裡的意思很明顯,這所謂的“同一處”,絕不是他們悅木軒!
“哪家今年這麼厲害?儀程?秦家?總不能是東都吧?”她蹙著眉,幾乎把於水一帶的三級木坊猜了個遍。
“不,我聽說……是家五級木坊,還是鄉下的!就連物首也是他們家的!”丫環神秘兮兮地說。
“五級?五級哪來……是他們!”齊小姐正要問,突然心念一轉,想到了一件事情。
正常來說五級木坊隻有一個名額,但有一家今年拿到了二十一個,這件事她在第一天去送小弟參加考試的時候,就在人群外麵聽說了。
當時她有些驚訝,還把窗簾撩起一線往外看了一眼,記得中間有個少年風姿猶為卓然,跟她心裡一直惦記的那個人有些相似……
原來是他們?十三歲物首,就是那個少年了?
果然有點不凡,但那又怎麼樣?
她喜歡的就是喜歡的,不喜歡的就是不喜歡的!
“在哪家酒樓宴請?派車吧。”
齊小姐再次舉步往外走,丫環咬了咬嘴唇,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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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鶴樓裡,朱甘棠正在跟許問他們說這次考試,有些感慨地笑著說:“考試這種事情,有實力也有運氣。你們實力強,運氣也不錯。”
他拿筷子蘸著酒,給他們講了判卷的過程。
許問聽得很認真,他知道這是一次非常難得的機會,主考官親自分析他們上榜的原因,也算是對考情局麵的一次通覽,對當前工匠學徒的情況、以及以後的考試趨勢都是很有幫助的。
“考試三輪,第一輪考的是考生的基本功,結果額外加了榫卯這一條。本來是想獎勵一下在基本功之外還有額外學習的學徒,沒想到給你們搶了一大波分……”
朱甘棠現在當然知道那一波多榫卯木凳是什麼人做的了,當時心裡就有點嘖嘖稱奇。
哪位大師傅掌握了這麼多榫卯結構,還全部教給了自己的徒弟?
這會兒在酒桌上,他直接問出來了,舊木場學徒們麵麵相覷,最後一起笑了起來。
“你來說。”許三捅了捅許問。
許問點點頭,把燕尾榫的故事又講了一遍。這個故事他說過很多次,三言兩語就把其中精髓講了個透徹。
“妙!”朱甘棠聽得眼睛閃閃亮,聽完撫掌大笑,大聲稱讚,“仿效先哲遺風,不拘一格,這教法太妙了!”
許問也跟著點頭,連天青的教學理念就現代眼光來看,也是非常先進的。
“也就是說,那些榫卯其實都是你們自己想出來的?”秦師傅突然問。
“榫卯的結構千變萬化,但萬變不離其宗,分析受力與承重方式其實是有規律的。把規律總結出來,剩下的在上麵衍生就行了。”許問給他們解釋。
一時間,齊氏父子一起看向了他,宋秦兩位師傅的表情也非常古怪。過了好一會兒,宋師傅才徐徐問道:“這是你的總結?”
其實也不是,現代的科學思維就是這樣的,許問隻是放到這裡活學活用了一下而已。
他還沒說話,許三他們先一步叫了起來:“對,都是許問總結出來的,是他教給我們的!”
在這個世界裡,許問就是一個十三歲的農村少年,來曆清清白白,一查就能查到。他根本沒法解釋自己是在哪裡學到這些東西的,隻能厚著臉皮當一個生而知之者了。
這時候,朱甘棠也意識到了許問這種思路有多強大,跟現在常見的思維方式完全相悖。
“那第二輪呢?”朱甘棠立刻追問,“你是怎麼組織他們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完成這麼複雜一張拔步床的?”
第二輪其實就是一個小型的施工管理項目,這完全就是許問的長項,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把前後的過程講給他們聽。
這個過程看上去很簡單,其實裡麵涉及到很多細節和非常多的專業知識,許問係統學習過,又經過親身實踐,在這方麵的認識遠遠不是這幫古代人能比的。
他結合拔步床製作的實際講得非常詳細,朱甘棠他們本來是一邊吃一邊聽的,結果漸漸的,他們全部都停下了筷子,全神貫注地聽了起來,表情越來越鄭重。
齊坤本來就很欣賞許問,這時他看著許問的表情漸漸變化,最後簡直有點崇拜了。
這時,樓梯聲響,有兩個人徐徐走了上來。
雲鶴樓占地麵積不小,許問他們位於三層的一個包廂,新來兩人小聲說話了幾句話,進了他們隔壁的另一個包廂。
進去之後,其中一人立刻拿了個杯子貼到牆壁上,偷聽隔壁正在說什麼。
“小姐,莊重!”丫環急著說。
齊小姐非常隨意地揮手讓她不要說話,聽了兩句,表情立刻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