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在大周之前曾經有過一個時代,名叫唐。一應曆史自有因果,但隻有這個唐仿佛突然降臨於世間,無有來曆,無有記載,突然而來,突然而亡。”
連天青停頓了一下,緩緩講述了起來。
“沒有記載?那怎麼知道這個唐曾經存在過?”許問仔細聽著,他第一時間意識到這個唐跟他知道的那個完全不一樣,然後敏銳地抓住了連天青話裡的問題問了出來。
“沒有史載不代表沒有記錄,在這個傳說中的大唐,薈萃了有史以來最多的名家,誕生了有史以來最多的精品。這些人的名字伴隨著他們的作品一起流傳了下來,即是他們存在過最好的證明。”連天青道。
“什麼意思?”許問一時間沒聽懂,“是說這些人是堆在一起出現的?”
“時間略有先後,但大體如你所說。”連天青說。
“你等我理一理……”許問撫著額頭,還是有點不太能反應過來。
這件事真的太奇妙,太不可思議了。
連天青的意思是,在班門世界的曆史上,大周之前,曾經有過一個時代叫唐。
這個唐沒有曆史記載,因此不知詳情,卻有無數的作品流傳下來,讓人得已窺見它的存在。
在那段不知持續了多久的時代裡,各種名家工匠先後出現,留下了自己的作品,仿佛他們的存在就是為了這個一樣。
“其實並非所有人都能留名,那時候還留下了絕世佳品,無法知其真實姓名,但這已然是最好的留名。”連天青道。
“大唐一共多少年?”許問突然問道。
“具體不知。有史學家曾經研究過,發現那些作品誕生於很短的時間裡,前後應當不超過百年。”連天青說。
“但這不合理啊。彆的不說,剛才我們說到的禇遂良大師的書法傳承,這一代代傳下來就不止百年了!”許問不解地問道。
“前前後後,一共七位史學家確認此事,有官家的,有民間的;有年老德劭的,有年富力強的;有走遍大江南北實地考察的,也有豪擲千金購儘珍品埋首十年苦研的。大唐史不過百年,是他們共同的判斷。”連天青說。
許問皺著眉,沒有說話了。
這並不代表他完全認可了這個判斷,但確實值得參考了。
假如這是真的呢?假如這個傳說中的唐真的隻持續了一百年不到的時間呢?
而且隻有作品,沒有史載。
他突然想起了在學習雀替時曾經有過的疑惑。
建築的傳承其實也是很明確的,這跟不同時代的技術與審美都有關係。
譬如雀替這個名詞,本身就出自於清代,在宋代它的名字是“綽幕”。
元代以前的雀替構件大多用於內簷,元代以後,尤其是清代,普遍用在外簷的額枋下,裝飾性也變得更強。
宋元時期的雀替紋飾相對簡單,大多由少量線條組成,明代略微複雜,到了清代,它的重點從力學變成了美學,雕法各異,形態複雜,已經堪比獨立的藝術品了。
許問第一次學習修複的是孫博然的雀替作品,當時他從連天青那裡學到的名稱就是“雀替”。那件作品形態複雜,裝飾性明顯大過它的力學作用,從名稱到式樣,都有著顯著的清代特征。
但之後出去,僅僅在江南,他就看見過很多種樣式的雀替,不乏宋明樣式的。
最關鍵的,這些都不是陳年舊作,而是新製的“流行樣式”。
當時許問就有點糊塗,這個斷代傳承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僅樣式,名稱也是一樣,對這個構件各種叫法都有。雀替、綽幕、角替、托木……雖然仿佛隻是習慣,相互之間都能理解說的是什麼,但時代真的非常混亂,令人疑惑。
那時候許問就想過要打聽一下這是怎麼回事,但這這那那地忙著,一直沒有時間。
現在這些曾經的思考再次翻上心頭,他努力厘清頭緒,試圖從重重迷霧中找到真相。
百年間,無視時代,名人輩出,群星薈萃?
而這些人,本應出現在數千年間,擁有著自己的曆史與傳承,人生與悲歡?
作品承載曆史,作品之間擁有傳承。
無視這些,讓他們的作品強行出現,就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把漫長的曆史切碎了,摘出其中一些高光碎片,把它們揉合在了一起一樣。
這太奇怪了,許問完全想不到它是怎麼發生的,甚至也很難設想它實際的存在形式,以及可能帶來的影響。
有機會的話,再好好關注一下……
或者,也可以從四時堂的物件裡找出一些端倪。
“咚咚。”連天青敲了兩下桌子,道,“先不說這個了,我們繼續。”
“詩堂裝,是指畫心上方鑲接一塊空白紙料,專用於題字賦詩……”連天青繼續講了起來,許問迅速收回心神,專心聆聽,同時照著連天青的講解,開始嘗試裝裱。
晚上,許問在許宅休息好了,前往班門世界。
他腦子裡還在想“唐”的事情,工作起來還比較專注,工作之餘休息的時候,思緒就忍不住飄開了。
“你又想到什麼了?”荊南海很快就留意到了,抬頭問道。
雖然他們建城的總體規劃已經完成,但思考不可能就此停止。
在工作過程中,你總會出現新的靈感,不可放棄也不能全用,需要延循著原有的規劃進行篩選添補。
之前許問也常常會有這樣凝神思考的時候,通常都表示他又有新的想法了。
“跟建城沒關係。”許問搖搖頭,忍不住問荊南海,“你聽說過唐嗎?”
“當然。”荊南海挑了挑眉毛,表情有些異樣,“看過不少相關的典籍。”
“能跟我講講嗎?”許問追問。
“奇妙的朝代,據悉前後隻有百年,奇人輩出。有諸多不合理的地方,仿佛前後斷裂,無法連續。”荊南海簡略地道。
“前後斷裂無法連續?這是什麼意思?那段曆史不是連續的嗎?”許問追問。
“今天正好有一人要來,他是舊唐研究的大家,你不妨問他,應當會更明確一點。”荊南海說。
“誰?”許問問道。
“哈哈哈,聽說你們今天要上天雲山?帶我一個吧!”這時,許問身後傳來一個爽朗的笑聲,聲音很熟悉。
他一轉身,朱甘棠大步流星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