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話雖這樣說,但隻要有人稍有良知,遇到這樣的事情,都會打心底有一些愧疚,開始懷疑自己以前到底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除此之外,許問也知道秦織錦為什麼要這麼做。
並不是完全的當個聖母,另外還有很深的考量。
關於這方麵,他們以前就在茶餘飯後聊起過很多次。
人與人之間可以深仇難恕,老死不相往來。但城與城之間呢?
還是這麼靠近、幾乎一衣帶水的兩座城市。
這就不僅僅隻能依靠人的喜惡來行事了,就算是捏著鼻子,也要想辦法彌合關係。
他們一直在考慮這件事情,本來就打算在逢春建好之後開始設法推進,沒想到機會這麼快就來了——雖然是以一個誰也不想看見的方式來的。
退一萬步來說,逢春和綠林隔得這麼近,出事之前,兩邊年年嫁娶,血緣關係早就已經密不可分。
出事之後,兩座城市雖然大體上斷了交,但私下裡親戚朋友的還是會私下接濟一些,也有人竭儘全力,為他們做了很多事情。
所以不管就哪個層麵來說,他們都不可能放棄綠林鎮,正好就著這個機會過來。
秦織錦的身份非常合適,她和倪天養都是綠林出身,算是大半個自己人,由他們出麵,會更讓綠林人覺得親近。
她和倪天養的故事在綠林幾乎人儘皆知,是不大不小兩個名人。再她長得美,說話也好聽,坐在盛放著大量貨物的馬車上居高臨下又言語可親地前來雪中送炭,是很能讓人大受觸動的。
效果也確實很好。
許問在一旁看完了全過程,悄悄對秦織錦比了個大拇指,秦織錦嫣然一笑,有點可愛的小得意。
他們很快就再沒了交流的機會,各自陷入了忙碌。
綠林鎮單就城市規模來說跟逢春差不多,但人口至少是逢春當前的三倍。
這一次地震造成大量房屋倒塌,這些人失去了安身立命之所。
綠林鎮的這種房子建起來比較方便,但現在幾乎人人身上帶傷,還要照顧傷者,短時間內很難照應得過來。
許問思考著,查先生突然換了身衣服,又出現在他的身邊,直截了當地問道:“你覺得把這些人遷去逢春怎麼樣?”
許問抬頭。
他也正在想這件事,兩人可以說是一拍即合。他點了點頭,順勢跟查先生商量。
“理論上來說確實可行,逢春房屋一共1572座,其中不少為二至三層小樓,可容納兩到三戶。逢春現有居民5691人,共982戶,還有不少空屋。”這些數據許問想也不想,隨口道來,熟悉得不行。
當初建逢春城的時候,他們就留出了餘量。
逢春現存的人口確實不多,其中還有不少暫居的役工之類,但未來休養生息,人口數量必定會增加,必須要考慮進去。
而且在設計新城之初,許問考慮的是現代的開放性城市,沒有城牆,可以不斷向外擴建的那種。
後來因為種種原因,還是建了城牆,但還是留出了空間拓展的餘地。
也就是說,隻要需要,逢春新城的房屋數量可以繼續增加,容納更多的人。
擁有這種前提,將一部分綠林人遷徙至逢春是完全可行的。
“第一橋若能修複,再加上流魚村渡口重建,可以解決交通問題。再來我還有一個想法……”許問一邊思考,一邊緩緩說道。
“什麼想法?”查先生追問。
“這個現在還不好說,我還需要再考察一下。”許問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轉而問道,“但戶籍方麵怎麼辦?”
大周對居民戶籍的管理非常嚴格,出入都要路引,嚴禁隨意遷徙。
從綠林到逢春雖然距離不遠,但形同一個城市對另一個城市的兼並,肯定是要上麵同意的。
許問的金印隻能進行臨時的調遣,決定不了這種大事。
“這個嘛……”查先生猶豫了一會兒,苦笑一下,“我去求一下陛下,讓他下個旨意吧。”
許問揚眉,查先生望著不知名的地方,過了好一會兒,長長吐出一口氣,道:“算一算,我跟陛下也有三十多年沒見了……”
…………
查先生跟著車先行回去了逢春,李晟跟他一起,送他回去的。
查先生的臉頰有些異樣的紅潤,許問有點擔心,額外叮囑了李晟幾句。
臨行之前,李晟跟許問一起聽查先生講完了過去的故事,有些好奇又有些興奮地小聲問許問:“我該怎麼叫他?查師爺嗎?”
“也行啊。”許問笑著回答,又多看了查先生一眼。
“嗯!”李晟用力答應,照顧“師爺”上車的樣子非常用心。
許問目送兩人遠去,第一橋還沒修好,他們還是得走流魚村。
據說流魚村已經基本上安頓下來了,原先的平板大渡船重新安頓在了碼頭,秦織錦他們的車隊就是用這渡船一趟一趟運過來的。
現在李晟帶著查先生也將走這條路回去,預計傍晚才能到達。
許問轉身往城內走,腦子裡還想著查先生剛才說的話。
三十年前,查先生不到三十,風華正茂的年紀,中了狀元,真正的春風得意。
結果他的人生從此開始跌宕起伏。
他點了禦史,結果因為過於心直口快被人排擠,當了一個不受重視的皇子的老師,相當於是被邊緣化了。
結果因為種種緣故,這皇子竟然意外上位,當上了皇帝。
眼看著查先生即將成為帝師,從此青雲直上了,他卻因為個人的一些事情,向皇帝求了恩典,辭去了官職,開始遊曆四方。
說到這裡的時候,查先生沉默了一會兒,語焉不詳。但從他的眼神與表情裡就可以看出來,三十多年過去了,他還是沒能完全釋懷。
那之後,查先生徹底脫離了官場,遊遍了大周各個地方,七年前來到了西漠。
“我本來隻是暫時客居在逢春的,沒想到遇到這麼多事情,現在彆人說我不是逢春人,我說不定還要跟他急呢!”
最後,查先生笑著總結。他不再多說,準備出發去做自己的事了。
查先生隻是簡述了一下過往經曆,沒有說得太細致。
這中間肯定還是有一些未儘之意,譬如皇帝隱瞞身份以特使的身份到這裡來,他竟然能知道。這表示他雖然三十多年不在京城,某些聯係卻一直沒有斷掉。
再譬如,皇帝來了他就有意避開,當初顯然並不是他說的那樣和平分手。
不過話說回來,即使如此,他仍願意主動去向皇帝要求戶籍遷移的事情……他仍然是他認識的那個查先生啊。
許問笑了,前方秦織錦正在跟連林林一起進行登記,分發衣物。倪天養站在他們旁邊,盯著架起的火堆和上麵的大缶發呆。
許問快步向他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