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說嶽雲羅是完全為了這個,畢竟孫博然也同意並且堅決支持,但如果說嶽雲羅完全沒這方麵的想法,也是不可能的。
監察當然能比一方主事騰出更多的時間,去做更多自己的事情。
譬如磨練技藝,早日晉升天工。
當然,究竟要怎麼晉升天工,嶽雲羅不知道,也沒人知道,但讓許問不要更多地為瑣事纏身,應該有些幫助。
“兩全其美,不是更好?”嶽雲羅反問許問。
確實,許問也必須承認。
他的時間太少,而事情太多,經常會有分身乏術的感覺。
而且,相比於主事的困守一方,監察更能行走天下,看更多的人,學更多的東西,做更多的事。
這項工作,於公於私,都很適合他,非常適合。
“行,我會好好做的。”許問轉過頭去,繼續刻版,這樣說道。
…………
其他人確實累了,入睡的時候是傍晚,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第一個醒的是李溪水,他睜開眼睛,頭頂上是旭日殿的大梁,身下鋪著柔軟的墊子,不知道是誰鋪上,把他們搬上去的。
他竟然完全不知道,真的睡得太熟了。
他身邊全是人,橫七豎八倒成一片,還在打著呼嚕。殿內燈火通明,充斥著沙沙的雨聲。
殿內,雨聲?
李溪水一愣,起身到處看,才發現殿外確實在下雨,但這瑣細如雨的聲音其實更多的來自於殿內,是許問工作的聲音。
他好奇地站起來,走過去看,看見許問正在坐在一張桌子旁邊,用木頭刻雕版。桌子旁邊已經堆了很大一堆,是刻好的。
李溪水拿起一塊,雖然是倒的,但馬上還是認了出來,是他們方才討論出來,最終確定的建渠方案,很快就要落實到各地去的。
“你把這全刻出來了?”他驚訝地問。
“對,回頭多印幾份,你們帶到任上去。有些事情空口白話講起來費勁,有個依憑比較省事。”許問快完成了,一邊雕一邊說。
“所以你就沒睡覺,一直在忙這個?”李溪水問。
“做這個不費腦子,放鬆思緒,澄明身心,也是休息。”許問道。
除了許問,沒人會把這個當休息。
李溪水無語,坐在旁邊看他工作了一會兒,突然問道:“你這個監察是要到處走的,什麼時候來我們晉北?”
“我會先在西漠留一段時間,等他們開工。我對那裡最熟,實踐過程中方案有沒有什麼問題,還是在西漠能看得最清楚。有問題的話,我會儘快調整,通知你們。如果沒有問題,我會一路向東走,什麼時候走到晉北得看情況,現在不好說。”許問明顯已經想好了,慢條斯理但很清晰地告訴了他。
“行,等你來了晉北,我必好好招待你。”李溪水保證。
“按照規劃,我到晉北未必會通知你。”許問笑著說。
“微服私訪是吧?那我可得小心了。”
“哈哈。”
兩人隨便閒聊了幾句,許問道:“做完了。”
他刻完了最後一塊雕版,招呼人過來整理,搬到外麵去。
大唐宮再周全也沒有印坊,不過許問在做的時候,嶽雲羅就已經派人出去,準備好了。
現在快馬送去雕版,過了一會兒,又快馬把一本本訂好的冊子送了回來,好幾大箱。
這時候各人陸續醒來,剛一醒就收到了一個大禮包,剛剛才新鮮出爐的最終定案以雕版書冊的形式落到了他們的手上。
“每人十本,回去以後可以斟酌著發給一些重要的相關人士看。索性裡麵也沒什麼機密,做事的人多了解一點也不是壞事。”許問說道,“每個人拿到的都不是隻有自己的那一部分,每個人都有全局的方案。水和土都是相通的,牽一發而動全身,我們做事的時候都要想到其他。”
坐在上麵說話的一開始是孫博然,然後是嶽雲羅,現在變成了許問。
下麵所有人聽得都很認真,心服口服。
他們知道了這冊子是許問在他們睡覺的時候做出來的,有些驚奇,有些佩服,但又覺得理所當然。
許問就是這麼一個物,總讓他們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
許問講得很簡單,剛講完,就聽見好幾個人肚子嘰哩咕嚕叫的聲音。
晚飯的飯點被他們睡過去了,這時候也該餓了。
嶽雲羅手一拍,侍女如雲,菜肴飄香,早就準備好的熱飯熱菜連珠階送了上來。
許問看著她的舉動,想起了荊南海,這主仆兩人,真是一脈相承的周到。
酒足飯飽,又睡了一個好覺,一行人準備各回各家了。
朱甘棠也要先回去一趟,把修路後續的事情處理一下,還有他磨合了兩年的那支團隊,也要再商量商量,看看願不願意跟著他一起到晉中來。
那支團隊最初是以月齡隊的一些役工作為班底,後來吸納了不少西漠本地人,開其智,教其行。
這時代大部分人熱土難離,他們不願意離開西漠去往外地,是很正常的事情。
許問也一樣,他現在實際上是失去了限製,去哪裡都可以。
但井年年現在隻能當個副手且不提,李晟當初負責的是技術方麵的專項工作,現在要掌控全局,還得他好好移交一下工作。
短時間內,他還是離不開西漠的。
不過想一想,接下來能趁這個機會去大周其他地方多走走多看看,學更多的東西,練更好的技藝……他還沒出行,心情已經激動了起來。
離開吳安城的時候,許問路過城中,突然留意到一件事情,明明走過,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有一戶正在拆卸簷下的燈籠,不像是拆換,就是真的拆下來,不打算用了。
他又往其他地方看了看,一些高門大戶門口的燈籠還留著,小門小戶的,幾乎全拆了。
現在的吳安夜晚,肯定沒有之前那麼美了……
但許問看著,卻笑了起來。
…………
許問他們又背上了大箱子,快馬加鞭回去了西漠,這一次他們比來的路上更趕,隻用了一半的時間就到了。
看見逢春城熟悉的城牆與山影時,所有人都長長舒了一口氣,然後對視一眼,笑了起來。
這是他們親手建起來的城市,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全部都把這裡當家了。
許問先去落春園,處理完萬流會議後續的一些事情,騎上馬,回去了竹林小屋。
還在石板小徑上,他就看見了連林林忙碌的身影。
到現在為止,雨已經沒像之前下得那麼大,但也一直沒有停過。
這種時候,最麻煩的就是植物的生長。
有些植物喜水,開始瘋長;有些植物根部積水過多則是會爛根的。
大夫在這裡種了很多草藥,各種種類都有,喜水的習性也都不一樣。
這種連續的下雨天,已經死了很多株草藥了。
這可不行,人生病受傷並不會因為下雨而停止,用藥量也不會因此減少。
之前連林林跟許問討論,許問就想出了一個主意,用大棚搭建臨時的溫室。
現在建大棚是用塑料布,現在石油的應用還遠沒有到能製作塑料的地步,隻好想彆的辦法。
現在最能替代塑料布的莫過於油紙油布,它們確實能在一定程度上達成類似的作用,但一個是製作難度和成本比較大,另一個是在透明度等必備條件上還有所缺陷。
許問思考了一段時間,改進了工藝,現在連林林正在檢查維護的,就是利用改進技術製作出來的油布搭建成的大棚。
與她一起工作的是李姑姑和大夫,甚至還有蘭月和秦織錦。
幾個人戴著鬥笠,遮住不時飄落下來的小雨,一邊說笑,一邊做事。
遠遠有聲音傳過來,聽不太清楚,但其中的輕快能讓人的心也跟著一起飛揚起來。
許問不由自主放慢了腳步,遠遠看著這一幕。
片刻後,李姑姑轉過頭來,正對上他的目光。
她似乎愣了一下,有點沒反應過來,但接著她就笑了。
李姑姑年紀大了,一直以來,她都有點沉悶、不苟言笑的感覺。
但這時,她真誠而親切地笑著,好像看見了自己的家人一樣。
笑了兩下,她連忙走過去,拍了拍連林林的肩膀。
連林林詫異抬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來,與許問對上目光。
那一刻,雖然還在下雨,但許問突然感覺,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