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等消息(1 / 1)

大魏王侯 淡墨青衫 2553 字 2個月前

“但他還是和趙王一條心。”

“那又怎麼樣?咱們和他各取所需。就算趙王趁機掌權,對咱們也不是壞事。”

“這倒是。”

幾個蒲家的人議論紛紛,最後倒是有一致的結論,如果真的要亂起來,最好的結果還是趙王亂中取勝,獲得開府權,鎮壓民變,最終執掌大權,將徐子先擋在福建路外,叫這小子在東藩自生自滅去。

蒲壽高搖頭一笑,他的內心深處,當然也不是真的希望福建路徹底亂掉,蒲家的根基在天方,但大魏蒲家的根基就在福州,幾百族人在這裡開枝散葉,落地生根,雖然遵循著天方人的一切習俗,但有時候的思維方式,生活習慣,也是與魏人有很多相似之處了。特彆是蒲家的利益就在大魏,福建路到處是他們的商行店鋪,一旦因戰亂毀掉,蒲家的利益要損失六七成左右,隻剩下對外貿易的一小部份。

這樣的結局,身為族長,就算可以拿蒲行風來壓製族人,蒲壽高的威望也勢必會跌落到穀底,根本不會再有人尊敬愛戴他這個一族之長。

蒲壽高的臉色漸漸轉為陰鬱,蒲行風的命令他根本無法拒絕,也不敢拒絕,現在唯有看李穀如何操控經營,一旦事情發動,最終是如何的結局,也隻有等待天意的決斷了。

……

羅矮子在惡臭熏天的牢房大吃大喝,他盤腿坐在地上,將大塊的煮的稀爛的狗肉扯下來,沾滿蒜泥,大口的塞到嘴裡,然後再飲一大口酒,看到他這般吃相,四周的福建人都是無不搖頭。

“你們這些南蠻子知道個鳥。”羅矮子笑罵道:“你們的這些鳥食,什麼煎牡蠣,煮海魚,肉那麼少,還有刺,有甚鳥好吃的?就得大塊的吃肉,牛肉,驢肉,狗肉,羊肉,大鍋煮的稀爛,就著蒜吃,再大口喝酒,這才不枉了這一生。”

羅矮子心情大好,他已經圓滿的完成了任務,而且全身而退,對他們這等人來說,失風是常有的事,他坐過好幾個路的監獄,但這裡的滋味也委實不好受,算是一場晦氣,他已經盤算好了,出去之後,得好好泡一個澡,洗一洗身上的晦氣,再折返建州,也可能是衢州,然後找到頭領李開明,也就是那個藍袍漢子,回去複命。

李開明和羅矮子都是秦鳳路人,大魏的秦鳳路是將唐末的西北諸路調整合並,治府仍在鳳翔,原本的熙河路,延州等路,府,州合並一處,這樣秦鳳路的範圍大的多,有二十多個府州一百多縣,這樣才能形成一個整體,共抗北虜和西羌。

另外就是河東路,永興軍路,亦都是西北河東重鎮,與河北路,京北路都是沿邊對抗異族的軍事重鎮。

李開明與羅振邦都是延州北的保安軍人,各自出身都是在軍寨之內,這是西北的慣常之事,不足為奇。

羅振邦讀書不成,屢試秀才不中,隻得靠讀的一些雜書乾起來賣嘴說卦的勾當,十來年功夫下來,也算是闖出了一些薄名。

但其不甘就此廝混一生,待李開明等盜首紛紛起事的時候,羅振邦亦是主動參與其中。這幾年來,從一群邊兵廂軍,驛卒,破產的農民,到嘯聚成眾的流寇,羅振邦經曆過多次戰事,化裝打探消息被捕多次,有兩次是被贖出來,有一次差點被斬首,在行刑前幾天,李開明率部攻破縣城,將他從縣獄裡救了出來,可謂險之又險。

起更之後,四周一片安靜,牢房裡到處是一片呼嚕聲響,此起彼伏,這時卻有幾個漢子在獄吏的帶領下進入牢房,直至羅矮子的監室之前,獄吏打開牢房,說道:“羅矮子,出來罷。”

羅振邦早就昏昏欲睡,一直坐著打盹,此時卻是一躍而起,他內心頗覺不安,說道:“哪有這個時辰轉獄的?”

一個穿黑袍的漢子冷冷的道:“你不要多話,也不要生事,不然是你自己吃虧。”

羅矮子是靈醒人,當下哈哈一笑,說道:“既然兄弟這麼說,那在下照做便是,出來跑江湖的,靠的就是朋友照應。”

“你聽話,不會有虧吃。”

黑衣漢子也滿意眼前這北方矮子的態度,點了點頭,令兩人一左一右,將羅矮子夾在當中,幾個漢子從黑暗幽深的監獄夾道中行走,沒有人說話,四周是一片黑暗,氣味異常難聞,有不少人還沒睡,但也沒有心思管這邊的事,有一些是因為繳納不起賦稅被抓的普通百姓,他們對監獄的適應能力極差,半夜了還在輾轉反側,發出呻吟聲或是在低聲哭泣著。

從夾道轉了好多次彎之後才上了一條象樣的通道,沒有獄吏領著,普通人很難輕鬆走出迷宮樣的監獄,出了門之後,迎麵是夏天半夜時的清爽空氣,叫人感覺一陣涼爽舒適。在悶熱和不透氣,還有騷臭無比的監獄地底生活了多天,就算羅矮子相當適應那樣的環境,此時也是忍不住長長吸了口氣,整個人身上的毛孔都仿佛全部打開了,身上一陣舒爽。

那幾個押送羅矮子的大漢也是一樣,臉上露出愜意的表情。

看起來不管怎樣,沒有人喜歡在那種環境裡久留。

眾人一路從府衙側門出來,羅矮子對道路相當熟悉……當時所有的縣衙州衙府衙都是一樣,監獄就設在衙門正堂的左側,從側門出來是整齊的青石板路,夜風吹拂,已經是接近八月中,天氣開始變得涼爽,在晚間尤其明顯。

羅矮子很馴服的隨眾人上了馬車,並且低著頭不看道路兩側,他知道今晚的事相當蹊蹺,搞不好會有性命之憂……坐監並不叫羅矮子畏懼,而眼前的事,叫他感覺到了一點非比尋常。

馬車行駛了一段不太久的時間就停了下來,幾個漢子仍然將羅矮子夾在車座正中,為首的漢子打開車門下車,羅矮子忍不住道:“這位老兄,帶在下過來,到底是有何事?”

漢子看了羅矮子一眼,咧嘴一笑,說道:“等消息。”

“等什麼消息?”

“這個你莫再打聽,等著便是。”

羅矮子在漢子眼中感覺到嘲諷之意,也有一點冰冷的感覺,他突然明白過來,自己是生是死,恐怕就在傳遞的消息裡決定。

事到如今,羅矮子反而無所謂了,他半躺在車廂壁上,笑著道:“那我等著便是,還好,在此之前已經吃飽喝足了。”

幾個大漢都用讚賞的眼光看著神態自若的北方矮子。他們的身上也有明顯的江湖氣息,對羅矮子這種不懼生死,在生死大關之前還是坦然自若的好漢,他們也是多加了幾分敬服。況且羅矮子的身份已經查明,是北方著名的豪傑之士,多謀善斷,是流寇之中相當出色的謀士,坊間有很多此人的傳奇故事,而其最出名的還是算卦的本事,這樣的人,在民間往往和一些神秘的策士聯係到一起,很多讖語都是他們編造出來,充滿著神秘色彩,這使得人們對這一類的人物,敬畏的心理就更加的強烈了。

……

“陳善材,李勇幾個都派出去了?”

“是的,人都提出來了,帶到老爺的外宅等消息。”

“嗯,我知道了。”

賄賂府衙的司官,把羅振邦從監獄裡提出來並不難,李穀有自己的渠道消息,知道很多江湖上的事,衙門裡的官員不能知道的事情,江湖中人早就知道了。

比如羅振邦的身份相當好查,其圖形畫影和文字說明的底檔就在府衙和提刑司衙門,那些孔目官稍微負點責任,這矮子的身份早就查出來了。

撈人的錢當然是從蒲家給的錢裡支出,那是一筆巨款,李穀已經取了一小部份,大半分文沒動。

如果得不到支持,趙王府的人脈根本不能動用,想做眼下的大事,李穀一個幕僚根本就無能為力。

王府之中,趙王住正堂和幾處精致的院落,徐子威住東院,也是劃走了不小的地方,其餘幾個公子都住在西院,都是還沒有娶親,徐子文已經到了年齡,但一直沒有挑到合適的結親對象……貴人們的妻子不講究相貌,更不講什麼女紅針織,最要緊的是家室。聯姻會給雙方的家族都帶來好處,然而現在的局麵,趙王府可挑選的範圍太小。

那些文官世家,在幾年前都很樂意將女兒嫁給徐子文,徐子文相貌英俊,風度翩翩,文才風流在福建路都是拔尖的存在,其雅集甚至名揚大魏。但現在不同了,文官多半因為昌文侯府和中山王府的聯姻倒向了徐子先,徐子先的能力,才乾,德行和操守都令文官們信任。徐子文的那點文才和現實的利益相比,蒼白的不堪一擊。

現在願和徐子文結親的,多半就是那些毫無實權的落魄勳貴,想把女兒嫁入高門的富商,和這些家族聯姻,得不到什麼好處,反而是被對方沾光,對趙王府來說是賠本的買賣,若是要女人,這些貴公子哥要多少有多少,而可以提供助力的妻子,還有她身後的家族,這樣的聯姻才有意義。

現在的徐子文已經不太配趙王給他傾斜更多的資源,年過二十婚事都沒有定下來,趙王的態度也是相當明顯了。

府中人都是在傳言,這是因為泄露了毒殺齊王的事,行事不謹,而且沒有什麼真正的本事……徐子威也是草包,好歹還能騎馬入軍營,展現一下武勇,能在表麵上統領大軍。而徐子文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質書生,在幾十年前,文官當道的時候宗室中的文才很受重視,現在很明顯時至亂世,讀書人已經毫無用處了。

李穀在天黑之後回到王府,先見過趙王,沒有談什麼要緊事,和其餘幾個清客陪趙王用了晚飯,起更前後離開,趙王回到後宅休息。

李穀卻並沒有回自己的住處,他的事情已經發動了,是否成功,得看下一步的努力。

在走向徐子文住處的時候,李穀也問自己為什麼要如此做,腦海裡浮起這個念頭的時候,李穀的腳步停滯了一下,半響沒有挪動。

過往的仆役很是奇怪,看著這個趙王的心腹幕僚神情呆滯的站在路中,人們小心翼翼的挪開身體,避讓開來,不敢去打擾李穀的思緒。

半響之後,李穀才苦笑搖頭,繼續向前。

他已經明白了,自己這麼做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出於恐懼。

此前趙王對南安侯府的那些伎倆,那些陰謀設計,大半出於李穀的貢獻。

一旦徐子先查明一切,對趙王父子未必能下狠手,把事情做絕,怎麼對付李穀,或是對李穀的家族,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將事情做了,趙王有猶豫和遲疑的本錢,他怎麼樣都是天子的親生父親,哪怕徐子先控製了全福建,甚至在十幾年後成為下任天子的生父,成為大魏監國,他也不能公然逮捕趙王,甚至還要給趙王一些體麵,宗室之內,親族血脈的關係無法割舍。

而李穀這種腹黑的幕僚,正好推出來明正典刑,不管是推到東市斬首,或是絞決,又或是暗地裡刺殺,再抄沒家產,流放李穀的家人,這都是顯而易見的事。

李穀還相當明白,如果不做努力,那可怕的結局就擺在幾年之後,三年,或是五年?不會太久的。

有那麼一小會兒,李穀感覺徐子先不象是那種心狠手辣的人,他對人很溫和,行事有章法,好象不是那種梟雄之主的性格。但轉念一想,中山王在江灘一戰時的狠手,斬首的幾千首級擺在福州街頭,引得十幾萬人圍觀。

再有岐州一戰,也是把陳於泰和他的部下悉數斬首,幾乎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對呂宋二盜之戰,亦是如此,寧願不停的搜捕輯拿,大費周章,也不肯赦免一個該殺的海盜。

現在東藩的京觀就在海岸邊,每艘路過的船都會特意繞道東藩,就是為了看一眼那壯觀的幾萬顆頭顱壘成的山坡。

這樣的雄主,根本不可以用常理來揣度,如果徐子先覺得李穀該死,罪不容誅,那麼不管許下多少好處,給多少利益交換,李穀都相信自己是死定了。

正是因為這種恐懼,這種冰寒刺骨的恐懼,李穀才在拚命的折騰,如果他願放棄眼前的一切,放棄身份潛逃,也不是沒有辦法,趙王很信任他,不是太提防,暗中看守的人拉開的網不是很嚴密。帶著家小逃走,江陵,廣州,都可以存身,甚至下南洋,對福州人來說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李穀家族就有親戚在蘭芳國,也有在暹羅或是占城的,隨便去哪裡都能存身。

但李穀不願意,亦不想去那麼做。

那麼現在隻有一條路可走了,兩個絕望的人在水裡撲騰,是能掙紮上岸,還是能掙出一條生路出來?

……

“李先生?”

徐子文頭發未梳,臉也未刮,胡須長出很長,身上的月白色長袍上居然有油汙的斑點,對這種風度翩翩的王府公子來說,眼前這流浪漢般的形象,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看到李穀進門,蓬頭亂發的徐子文兩眼中滿是迷茫之色,他對李穀道:“怎麼李先生有功夫到我這裡來?”

李穀好歹是趙王的心腹謀士,在趙王府也掌握一定的人脈資源,地位其實還在徐子文這種不得誌的公子之上。

最近這幾個月,徐子文無事根本見不得趙王,李穀倒是每天都要與趙王見麵,有的時候甚至通宵談話,帝王一類的人物,政治利益才是最優先的考量,能幫的上手的就親近,幫不上的,便是親兒子也拋在一邊。

趙王現在等閒不見徐子文,便是見了,也是冷眼掃一眼,那種恨不得徐子文去死的神態,徐子文可是見的多了,現在他等閒也不願見父親,原本就很淡薄的父子親情,也早就蕩然無存了。

“公子有沒有想過將來?”

聽了李穀的話,徐子文怪笑幾聲,說道:“我還有什麼將來?閒廢罷了,一兩年內父王找個合適的親事,再請天子給我封侯,然後劃出府邸,叫我出去自生自滅。大抵就是如此了。可笑我和大兄,三兄一樣是嫡子,大兄為天子,三兄將來是親王,我呢?四五十歲時,謹慎小心,不犯過錯,一直經營文學之事,勉強夠格封個公。嗯,還得大兄抱養三兄之子,三十年後的天子,仍然是我的堂侄,這樣才有機會。若是他們謀劃失敗,叫徐子先得了手,我能保住國侯就不錯,怕是要被人隨意找個借口,發配到瓊州編管養老,沒準哪天喝醉了酒,失足跌到小河裡淹死,也未可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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