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如虎(二)(1 / 1)

明匪 陳安野 2065 字 2個月前

對於白蛟龍與劉維明兩人的投順,趙當世十分看重。他以白、劉分為左右營,翼護大獲山。這兩營人馬戰鬥力且不提,人數很多,總計得有五千上下。利用他們對付川中的其他棒賊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羅尚文新近大敗,無力進攻,駐紮在蒼溪與閬中沿線的嘉陵江畔,與兩縣雜兵協作,時刻提防大獲山。照目前這個情況看,隻要趙營不主動挑釁,他們當亦不敢輕舉妄動。

此外,有個不好的消息。近日打探得知,七盤遊擊羅文垣正率領兵馬火速南下,支援羅尚文。早前,他帶人作為客兵,入陝支援戰事,才被趙當世趁虛攻破了七盤關,此時他奉命回軍,放出些風聲,大有蕩平大獲山,擒殺趙當世,為在關上殉職的部下雪恥的意思。

這廂暫時放一邊,那邊袁韜回到通江老巢後,也開始緊鑼密鼓地動員各路兵馬,準備對趙營的作戰。他本人在巴州會合了“爭食王”景可勤與“托天王”常國安兩部作為主力,同時通令南江的“行十萬”呼九思、“順虎過天星”梁時政、“二哨”楊三以及南部的“黑虎混天星”王高、“闖食王”等部,三路發動,齊攻大獲山。

根據白、劉二人提供的情報來看,僅僅袁韜在巴州的主力就有近萬人,再加上南北兩路,總數很可能在二萬人上下,單從數字上看,趙當世這邊無疑落大大了下風。

知己知彼乃軍事要務,麵對數量龐大的對手,趙當世也不敢托大。此一戰為趙營在川中的定鼎之戰,勝負攸關趙營的存亡。他請白蛟龍與劉維明再度上山,並召集侯大貴、徐琿、楊成府、郝搖旗等骨乾商討作戰方略。

眾人七嘴八舌討論了一番,主要產生了兩種應對方法。

第一種,以徐琿、楊成府與劉維明為代表,主張坐山固守。理由有三,其一,敵眾我寡,野戰不易,大獲山地勢險峻,大股兵力難以展開,可化解對方人多的優勢。其二,官軍雖敗,但後援將至,如若下山與袁韜野戰,大獲城必定空虛,彼時對方隻需遣一支軍隊趁虛而入,可坐收漁利。其三,經過此前多次繳獲,大獲城中的糧秣儲備頗為豐厚,支撐數月不成問題。而袁韜興師動眾,遠道而來,以其剽掠性質,未必有足夠的後勤支持,要想久戰,隻能散兵哨糧。但一來蒼溪、閬中一帶在趙當世等來到後,各地縣鎮乃至民堡都開始堅壁清野,在這樣的情況下取糧並非易事。再者,羅尚文、羅文垣的官軍與鄉兵堡民時刻備戰,袁韜不可能不顧他們輕易分散兵力。所以趙營也不怕他圍困。

這幾人中,尤其以徐琿的態度最為堅決。他經過數次攻堅守城,對於守禦已經非常有自信。信誓旦旦拍著胸脯,直言不論袁韜來多少人,都叫他有來無回。

第二種,以侯大貴、郝搖旗與白蛟龍為代表,主張主動出擊。他們所指的出擊,指的是在袁韜方麵三路還沒有彙集的時候先下手為強,集中精銳分破其軍。其中,白蛟龍與呼九思等人交情頗深,據他所言,呼九思、梁時政等對於袁韜的“倒行逆施”早有不滿,此次雖然應召,但未必真心。隻需修書一封,將其穩住,便暫不足為慮。而南部的王高、闖食王等部戰力低下,發動突襲,必可獲勝。到那時,所麵對的敵手便隻有袁韜本人了。

侯大貴首先請戰,願為前鋒。徐琿認為侯大貴是為了搶功勞,侯大貴反諷徐琿為縮頭烏龜。兩邊一時間唇槍舌戰,爭執不下。

其實,在趙當世的心裡,還是傾向於侯大貴那一方的提案。兵貴神速,在袁韜主力尚未襲來之前,他有絕對的把握首先擊滅鄰近的南部敵人。呼九思等部盤踞南江,路途遙遠,一時半會兒也無法趕到。隻麵對萬人的袁韜主力,趙當世並不怵。

確定與袁韜翻臉,就是為了用這一戰在川中流寇中樹立起威信。以徐琿方的意見,固守自然不會落敗,但靠那樣取勝,實難滿足趙當世原本的意圖。要想徹底扳倒袁韜,隻有主動出擊,將其完全殲滅這一條路可走。

但,一個現實的問題卻不得不讓人憂心——官軍的掣肘。

趙當世相信羅尚文與沈國複等人都不是瞎子。實際上,短短這幾天,楊成府就已經捕縛了十餘名在大獲山一帶刺探的官軍探子。自己數千人的人馬一旦調動,想要瞞天過海,絕無可能。官軍百分百會在大獲城空虛後來撿便宜。而依照此前其等表現出的戰鬥力,留下一部分人馬守城的想法不太現實。所以要麼主力留守大獲山,要麼孤注一擲傾巢而出,就賭官軍不敢來。

之前也賭過多次,但這一次,他卻不敢下注。因為勝率實在太渺茫。

有沒有什麼法子能夠暫時穩住官軍?趙當世苦思冥想。他要的不多,最多隻要三天,他就有把握擊敗南部的王高等,然後從容應對袁韜。

最後,他想起了一個人,利用那個人,便應當能夠拖上一段時間。

當趙當世說出他的想法時,在場諸人中,侯大貴等麵有喜色,徐琿等則愁雲密布。

“險,太險……”徐琿邊說邊搖頭。他並非是膽小之人,論膽色,和侯大貴、郝搖旗比不遑多讓。不過,他是一個保守的人,或者可以說是謹慎。這純粹是性格的表現。他死則死矣,但一想到自己如今早非孜然一身,而是站在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影響到趙營上下乃至白、劉二營統共五千餘人的性命的風口浪尖,他就不能不慎之又慎。

“我細細想過,單憑羅尚文,絕不敢輕攖我城,而羅文垣部尚在劍州,他倆會合整備,必得花上一日。而這二人但凡曉事,對我拋出的這個條件就不可能忽視。彼等多半會去廣安探聽虛實,就算快馬加鞭,一來一去加上城內蹉跎,少說也得兩日。就這三日,正是我軍克敵製勝的關鍵。”趙當世正色道。

“倘一擊不中,奈何?”對於趙當世的計劃,最擔心的不是徐琿,而是楊成府。他做事向來如履薄冰,力求穩當,最怕置身於生死之地,故而時下異常憂心忡忡。

“袁韜迤邐遠來,最早也得兩日後方可趕到。我軍以雷霆之勢突襲南方之敵,克之必矣。若不克,再回師守城不遲。”白蛟龍替趙當世回答。他縱橫川北逾年,對於各方行軍速度的把握拿捏很準。

楊成府不理他,轉向趙當世,幾乎用一種哀求的口吻說道:“千總,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誠如他所言,主動出擊風險很大。第一險就是拿不準臥榻之側的官軍是否會不顧一切來搶大獲城;第二險就是百裡奔襲南方敵人,能否一蹴而就,若因失利而將主力陷在那邊,形勢定將急轉直下。

難道死守山城就能穩操勝券?趙當世認為也不一定。不說官軍喘息定後將大舉反攻,就隻看棒賊,隻要袁韜會同南方的王高等後抵達大獲城,麵對自閉的趙營情況,在北麵觀望的呼九思也沒有理由再遷延下去,在被屢次召喚下,他也隻能率人馬繼續南下。到那時,棒賊們以數倍的兵力優勢,隻須猛攻大獲山東北,西南麵又有官軍盤踞,趙營便真成了甕中之鱉。

堅守,雖能趁一時之雄,但長遠看來,必為死局。但水是死的,魚是活的。依靠主動,未必不能將死水活絡開來。

“我意已決。”趙當世沉默了良久,議事的廳堂內都傳出了嗡嗡的議論聲,此時,他忽地肅麵立起,“就出去乾他娘的。再有異議,有如此案!”言訖,霍然拔出腰間那把當初賀錦相贈的寶刀,“刷”一下將身前案台砍去一角。

他這舉動,學自漢末孫權。在座諸將,大部分都聽過說三分的故事,對赤壁之戰前孫權決定聯劉抗曹的削案明誌也知曉。眼見趙當世表情毅然如同鐵鑄毫不動搖,諸如徐琿、楊成府這類不讚同者也隻能斂聲無言。

“不愧是當家風範!”侯大貴喜上眉梢,激動地不住搓著手。他佩服趙當世的一個很大原因就是這人果敢擅斷,從不優柔寡斷。橫豎不過脖子留下碗大個疤,與其哆哆嗦嗦像個娘們般據城死守,倒不如衝將出去,轟轟烈烈乾他一番。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他曆事多任主公,其中不乏多謀擅鬥之人,但無一人有如趙當世這般氣魄。

趙當世昂首挺胸,意氣風發,臉龐上一派自信。徐琿偷眼看他,心中疑惑。這人難道就沒怕過?這般情形,似曾相識。當初決定留在八隊助李自成打曹文詔時,也如這般。為何每每於危難之際見他,總一副胸有成竹的氣派?說他一意孤行吧,事實卻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難道,這便是,便是傳說中的……

徐琿想到這裡,竟不敢再想下去。這之前,他認為趙當世最多隻能在川中混成一家大的掌盤子,頂天了能獨霸一省已屬不易,而如今,另有一種奇異的想法開始在他心中萌芽。

他心思縝密,自不會與旁人說道,但此時此刻,再偷偷睃向趙當世,目光中不自覺多了幾分敬畏與期待。

天邊黑雲驟聚,蒼穹之上,不時響起陣陣悶雷。外麵立刻就暗了下來,羅尚文放下手中的書,呼令左右掌燈,自踱至帳外,漫漫雨絲從他的臉頰掠過。他把手懸在半空,正感受著涼涼的雨水,側近有人來報,言羅遊擊有請。

七盤遊擊羅文垣是昨日傍晚到達的,說起來,這人與自己還有些遠房的親戚關係。但其到達後,十分拿大,既不說來拜會,也不透露半分計劃打算,隻是不斷派人催促,要求將靠近嘉陵江的一塊上好地段騰出來供其部下駐紮。

羅尚文讀過些書,但終究是武人脾氣,見對方不把自己放眼裡,便也不搭理。兩下僵持,還是羅文垣吃了後來的虧,自帶人另尋了一處營地。也因為這個緣故,名為友軍的兩部主將,直到現在還沒見過一麵。

他這時候主動來邀,莫不是服了軟?

終歸還是大局為重,與羅文垣這跋扈匹夫的齟齬可以日後慢慢再算,但與那趙當世結下的梁子卻不容輕釋。羅尚文簡要安排了一下營中軍務,便跨馬帶著三五隨從趕往羅文垣營中。

待與之見麵,見帳中還站著一人,身材矮小臃腫,是個老婆子。那婆子眼見身邊軍將越聚越多,十分惶恐,連棒槌似的兩條腿都開始打顫。

“兀那婆子,將你先前說的話再與這位參將大人說說。”羅文垣滿臉橫肉,矮壯身材,倨傲地坐在上方頭,大聲道。

那婆子母雞啄米般點頭,轉向一臉困惑的羅尚文,畏畏縮縮行了個禮,將話又說了一遍。

羅尚文聽罷大為驚詫,追問:“你所說屬實?軍中無戲言,任爾婆子也不例外。”

那婆子聽著,“嘩”地便跪倒在地,瞬間哭花了臉,扯著破鑼嗓子呼嚎:“老婢怎敢消遣各位軍爺?隻是俺家夫人陷於賊窟,生不如死。請各位軍爺看在俺家老爺的麵上,設法搭救一二。夫人一個弱女子,在那些牛鬼蛇神中……”說著說著,哭得更慘了。

羅文垣站起來,兩步走到羅尚文跟前,遞給他一封信道:“這是趙賊寫來的,大人看看。”

羅尚文接過信,緊鎖著眉頭一覽畢,見上麵無非是些勒索錢財的話語,便將之還回,同時將羅文垣拉到一側,低聲道:“這錢財尚是小事,但若那婆子所言為真,有這等掣肘,我等又怎能妄攻那大獲山?”想了想,續道,“那馬乾是出了名的硬骨頭,在官場上也頗有人脈。若得罪了他,於我二人絕無好處。”

羅文垣抬眼看他,緩緩道:“我也憂慮此事,所以特請大人前來,商議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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