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養虎(二)(1 / 1)

明匪 陳安野 1757 字 2個月前

走出襄王府,心中一塊大石落地,趙當世陡然輕鬆起來。黑邦俊帶著王繼業來到他身前,齊齊跪地道:“黑邦俊、王繼業見過主公,千恩萬謝主公賜給棄暗投明、戴罪立功的機會!”

趙當世扶起二人道:“老黑,你自投了我營,出力不少。老王,你與老黑配合,攫出西營好些情報助我營步步決策,同樣大大有功。你二人,早是我趙營中人,無需多禮。”話雖如此,趙當世最開始看到王繼業時其實還是有些詫異。黑邦俊一直以“王將軍”指代他在西營中的暗樁,天下姓王的那麼多趙當世本來也沒多想,那裡料到這個暗樁居然會是在西營中地位不低的王繼業。

黑邦俊與王繼業起身,均麵有喜色,但見趙當世眉頭一蹙,問道:“主公心有憂慮?”

趙當世點著頭道:“有一憂不解,寢食難安。”

黑邦俊看王繼業一眼,王繼業心領神會,立馬拱手請命:“屬下願為主公分憂!”

趙當世含笑道:“心有靈犀一點通,這事兒還非王將軍不能為。”

王繼業聽趙當世似乎有意抬舉自己,暗自欣喜,一臉毅然道:“主公吩咐就是。”

趙當世撫掌稱好,旋即卻又搖起了頭:“不成,不成。王將軍才入我營,乾這事怕是不合適。”

王繼業急於表現哪能讓到手的機會飛了,二話不說,“撲通”跪下道:“姓王的這條命往後都是主公的,主公若不讓姓王的賣命,姓王的才生不如死!”

趙當世再將他扶起來,讚許道:“王將軍忠心可嘉,我營有王將軍,恰旱地逢甘霖。”旋即壓低聲音道,“這件事本身做起來並不難。然而做完之後,卻需要王將軍辛苦幾年。”

“辛苦幾年?”王繼業納悶道。

當下趙當世便將要做之事的前前後後與他說了,王繼業聽完,果真開始猶豫:“若、若是這樣......”他委實料不到事情會朝著自己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趙當世看他神情落寞,笑道:“王將軍若不願意,就當我沒說。”說著,拔腿就要走。

黑邦俊這時候攀住王繼業的肩膀,語氣鄭重對他道:“你放心,主公賞罰分明,日後絕不會虧待你。”

王繼業回眼再看向趙當世,隻覺他被遠處火光映照的側臉端的是無比冷肅,心中凜然,暗暗歎口氣,隻得出聲說道:“屬下願行此事,為主公分憂!”

“甚好。”趙當世笑容複現,轉過身對他點了點頭。

趙營此次回援襄陽府的主力乃是飛捷左營與飛捷右營兩馬軍營。此前,趙當世托詞防範豫寇南犯而率軍進駐到了鹿頭店巡檢司,眼下無儔營依然留在那裡,二千馬軍則兼程趕路,終於在襄陽府城岌岌可危的當口兒順利抵達。

張獻忠分三路行動,張可旺這一路隨著他本人被俘已經徹底失敗,另一路守著震華門的王複臣結局也很快有了分曉。

城內混亂,王複臣既奉命守城,為了保證西營進退自如,並沒有閉門吊橋。這本是謹慎之舉,誰知卻給突如其來的韓袞鑽了空子,千餘飛捷左營馬軍幾乎三兩個呼吸間便如風般順著通暢的機橋與城門洞子衝進城中。

韓袞以孟敖曹、胡可受左右夾擊,王複臣驍勇,忙集合數百騎力敵,雙方一時陷入鏖戰。其後不久,馬光春引數百騎趕到支援,灌三兒身先士卒當先飛馬躍入亂陣,衝散核心親兵,王複臣大驚失色,麵對三四倍的趙營兵士終於不支敗退。

趙營奪回震華門後,布置百人守門,並將城門緊閉,不放半個西營人馬出去,其餘馬軍則跟隨韓袞、馬光春複兜回城中,並在襄陽府衙署前的空地與趙當世會合。

天邊已從漆黑慢染成了深藍,半空中依然有不少火箭流星般交織來去。

韓袞勒馬問道:“主公,抓到獻賊了嗎?”

趙當世呼著氣道:“未曾,獻賊狡詐機警,剛在衙門審了被俘的賊寇,他已經帶著殘部向南去了。”

“向南?”韓袞皺起眉頭,心中一急,“看來獻賊要走永昌門逃竄。”他隨趙當世駐紮襄陽府城郊日久,對府城守備及地形很熟悉,“我軍從東、北兩麵來,南麵無兵阻擋,可速追,不然定讓獻賊跑了!”

孰料趙當世卻在這時候搖了搖頭,沉聲道:“不必了,由他去。”

“主公!”韓袞等趙營將領麵麵相覷,無不愕然。他們此來襄陽,鬥誌滿滿,本期將不可一世的“西營八大王”張獻忠一舉拿獲,哪裡想得到趙當世最後居然選擇了縱容,“今夜可是捉拿獻賊千載難逢的機會!”

趙當世知道韓袞等人倉促間難以接受自己的決定,但仍是果斷道:“這是捉拿獻賊的良機不假,但對我軍而言,卻還不是將獻賊諸寇一網打儘的時機。”

韓袞與馬光春聞聽此話,相顧無言。他們都是軍人,一向秉承著奉令行事、說一不二的準則,即便趙當世現在讓他們去把張獻忠請回來繼續抄掠襄陽,他們也不會猶豫半分。趙當世的想法行為他們現在雖然不解,但他們非常相信趙當世,因此很快壓下不寧的心神,絕口不再提追擊張獻忠的事了。

一夜躁亂,及至拂曉,方才漸漸平息。

喊殺已休的襄陽府城中,目之所至皆為殘垣斷壁,裡頭到處都是焦炭燃木。殘火暗明、青煙飄升的廢墟之間,一隊隊被俘的西營賊寇被綁成一串,萎蘼不振地受著官兵的呼哧鞭笞默默行路。另有官軍吆喝著將橫布於街道的焦屍殘骸往兩邊拖,好為經行的人馬留出空間。

羇勞了一整夜的趙當世依舊精神抖擻,獨坐襄陽府府衙高堂,聽取紛至遝來將領們的彙報。

“夜間剿寇,殺賊五百單三人,俘二百一十六人,另獲騾馬千三百五十七疋,甲胄、兵械......”飛捷營左營參事督軍楊招鳳看著手中冊簿大聲宣報,“陣斬賊渠張惠兒、王會、卜寧......捉黨羽張可旺、張定國、潘獨鼇、徐以顯......”

“襄陽府縣各兵庫、糧倉均受重創,賊寇凶殘,取之不得,便縱火焚燒......”楊招鳳繼續念讀,下意識看了看趙當世,見他正靠在椅上,微笑點頭,“守門二副總兵下編製殘破,兵士散秩十之八九,盧、黎二位大人正在我軍庇護下招徠散兵遊勇......”

楊招鳳尚在繼續,堂外飛捷營右營參事督軍趙承霖趨步而來,躬身拱手道:“主公,剛已查明,襄陽府知府王承恩、湖廣僉事張克儉、推官鄺曰廣等皆已在宅中死難。其中鄺大人親領家丁拒賊,不甘受辱,自手刃妻譚氏、妾季氏、二子鄺逢明、鄺逢泰並二女,最後自刎殉國!”

趙當世佯裝大驚,拍案起身道:“噫!到底還是遲了!”繼而怒容滿麵,“害死鄺大人闔門的賊寇拿得了嗎?”

“拿得了!”趙承霖回道,“是西營中悍寇王繼業。”

趙當世毫不遲疑道:“諸位大人儘忠為國,卻為此等宵小所害,痛心疾首!下令,速斬王繼業狗賊,懸其首於大北門示眾,告慰忠烈!”旋即又道,“張榜告民,就說鄖襄總兵趙當世已率官軍破賊,光複襄陽城!”

襄陽城東南三十裡鹿門山,倉皇敗退至此的張獻忠坐馬上扭身回看。遙遙路遠,卻是早已看不見襄陽府高寬的城垣。

“老子已經跑了這麼遠嗎?”張獻忠複低下頭,將一直緊攥著韁繩雙手攤開,這時他的手掌濕漉漉的猶如海綿,全是汗水。

西營大將王尚禮、馬元利及王複臣相繼參見。張獻忠將淩亂的發梢用指塞進兜鍪裡,值此慘敗時節,他卻不悲反笑。

“八大王......”

王尚禮等還道是張獻忠受了刺激失了神智,正在驚疑,張獻忠笑聲驟停,起鞭點了點襄陽府城所在的西北方向:“趙家小子,長進了啊。”

“趙當世狗賊,陰險狡詐,與我營結下不共戴天的梁子,勢必殺之!”王尚禮與馬元利、王複臣咬牙切齒,齊聲怒罵。

張獻忠短歎兩聲道:“有今之敗,亦是老子咎由自取,小覷了這趙家小子。哼哼,好一招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直到現在,他始才真正認定,趙當世的確是可以與自己及李自成相提並論的梟雄。

“八大王,‘一堵牆’他們還陷在城裡......”王複臣黯然道。

張獻忠搖晃著大腦袋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顧不得他們了。不過趙家小子百密一疏,還是給老子逃出生天。這是他的失策,也是他的禍根。”說著一夾馬腹,縱聲高呼,“賊慫的,勝敗乃兵家常事,個個都給老子打點起精神!老子的西營,可沒那麼容易垮了!”一聲令下,千人一呼。當是時,鐵蹄翻飛,迅速絕塵而去。

二日後,鄖陽府房縣的軍營駐地,麵若重棗、身材高大的左良玉亦得知了襄陽府的情況。正兵營參將金聲桓與右驍騎營參將高進庫分立他左右,說道:“左帥,襄陽這事,怕是有些蹊蹺。”

左良玉冷哼著道:“人生如戲,朝堂之上,誰演的好,誰就爬得高、站得牢。襄陽府這一出戲,趙當世編排的不錯。”

金聲桓搖著頭道:“如今在豫,有豫撫、闖賊、李際遇、袁時中;在楚,有督門、趙當世、回革賊、許成名。餘等林林散散的小營小部更不計其數。加上我軍,不過小小天地,勢力交錯盤結以至於此。”

高進庫勉強一笑道:“群雄爭霸,逐鹿楚豫嗎?”又道,“管他如何,最後脫穎而出的必也隻能是我左家軍。”

左良玉淡淡道:“讓趙當世偷了一步,算是小小失誤。你兩個立刻派出塘馬,傳令給張應元、王允成、盧光祖、張一元、馬應祥、徐國棟、周鳳梧、並白顯、徐勇、劉國能、孔道興等等諸部,就說本鎮將歸,讓他們做好迎接的準備。”接著目視遠方,緊繃著臉,仿佛下一刻就將拔出鞘中寶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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