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盲讀書人臨近那條小巷前的宅子之前,恰好在一條偏僻街道救下了那位姓李的中年男人。
王偃青麵無表情的將幾位刑部供奉一掌拍死在那條街道旁,洛陽城裡對學宮仍舊抱著死忠之心的,其實不多,但絕對不是沒有。
王偃青站在街道旁,平靜開口說道:“李扶搖正在做一件大事,你最好跟著我,免得被人再度算計。”
原名叫做李文景的中年男人臉色難看,看著這個目盲讀書人,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是周侍郎仍舊不願意放過扶搖?”
王偃青神情不變,隻是輕聲說道:“當年那件事,學宮不在意,周賀也算不上在意,畢竟在他看來,李扶搖不管是生是死,之後都肯定不會來找他的麻煩,你也可以說服自己是為了整個家,所以心安理得,但你們都沒有問過李扶搖,問過他願意不願意,所以才有今日一事,隻不過若隻是如此,倒也沒那麼複雜,隻不過因為李扶搖恰好又提了劍,恰好成了你們嘴裡的山上神仙,最巧的事情在於他從來都不曾忘了這件事,再加上之前發生的那件事,現如今的李扶搖,已經深陷局中,無法自拔了。今日注定要有一方要死才行。”
李文景臉色難看,嘴唇顫抖。
王偃青以平淡語氣說道:“既然什麼都不能做,便什麼都不要做,有時候不添麻煩,便是對他最好的幫助。”
李文景搖搖頭,苦澀說道:“當年犧牲扶搖一個人來換取我們兩人的平安,便是我這個做爹的對不起他,之前他回來之後,其實我已經認出了他,隻是沒有說破的原因也在於心底實在是有愧,可當年如此,現如今又如此,我李文景還是不是個人?”
王偃青繞有興致的問道:“是不願意被人戳脊梁骨,還是說隻是在意他?”
李文景忽然重重跪在雪地之中,朝著王偃青行跪拜大禮。
王偃青雖說已經目盲,但是其餘感官一點都不差,自然知道他在做什麼,隻不過他仍舊無動於衷,隻是平靜問道:“怎麼,想要我出手去救李扶搖?”
本來以為會得到一個八九不離十的答案,但實際上卻沒有想到李文景搖頭道:“承蒙先生搭救,本來就已經無以為報,絕不敢讓先生涉險,隻是希望先生告訴我扶搖在何處,然後請先生幫我帶話回去給妻女,讓他們即刻離開洛陽城。”
王偃青神情古怪,沉默片刻之後,才低聲問道:“你這樣一個普通人,要去送死?”
李文景堅定開口,“當年一事,便讓我極其後悔,現如今扶搖要是就這樣死在洛陽城裡,我這個做爹絕對做不到不聞不問。”
王偃青搖了搖頭,“何苦來哉?”
李文景沒有說話,隻是不停的磕頭,這個男人,舍棄了自己的尊嚴,在風雪裡被凍得瑟瑟發抖,隻為了找一個求死的機會。
說起來真是可笑至極。
王偃青動了動嘴唇,吐出三個字,“太宰府。”
他實在是不願意再看到這個場景。
李文景抬起頭,然後又重重磕了幾個頭,便起身踉蹌往太宰府跑去。
王偃青忽然自嘲道:“要是你知道我讓你爹去送死,隻怕是也要找我的麻煩了。”
王偃青身影一閃即逝,再次出現的時候,便已經到了那座宅子門口,他本想著敲門的,卻在一旁的院子門口感受到了一道氣息。
王偃青轉頭“看向”那邊。
撐傘站在院門口的蘇夜開口說道:“學宮蘇夜。”
王偃青這才如釋重負,他鄭重朝著蘇夜行禮,然後便喊了一句蘇掌教,至於其他的什麼,他沒有說,也沒有做,即便是讀書人,他也不是學宮的讀書人,給予蘇夜尊重,也便夠了。
蘇夜原本是朝著王偃青招手,可片刻之後便又發現王偃青好像真是看不見,然後蘇夜笑了笑,“風雪太大,我這裡有傘。”
已經被白雪落滿頭的王偃青想了想,最後還是朝著蘇夜走去,和蘇夜同處一把油紙傘下,王偃青想了想,開口說道:“蘇掌教,洛陽城之中的事情,掌教可曾知曉?”
蘇夜點點頭,“我都知道。”
聽到這四個字之後,王偃青便不再說話,蘇夜說是知道便肯定全部都知道了,無論是那夜的夜襲道種葉笙歌,還是現如今的李扶搖被學宮設局所困,便都算是知道了。
王偃青張了張口,還是開口問道:“那掌教也想要那個少年死?”
蘇夜站在院門口,看著屋簷下閉目養神的葉笙歌,搖頭說道:“我之所以站在此地,不過是想要學宮那個局繼續下去,也不是我想要他死,這個局是他一劍斬開,還是被人打死,都對我影響不大,隻不過若是我出手,反倒是落了下乘,學宮這些年的亂象越來越複雜,發展到現在,學宮連一張能夠安靜做學問的桌子都怕是放不下了,我今日出現在洛陽城,不過便是要將那些東西壓一壓,至於那少年,不值得我出手。”
這一番話何其直白?
王偃青眉頭微皺,最後也隻是喟然一歎,“三教和劍士一脈,說到底還是背道而馳的兩方。”
蘇夜對此一笑置之。
世事便是如此,實在是說不上什麼對錯來。
——
小巷一戰,尚未決出勝負,隻是李扶搖在後麵的這一戰之中,光景淒慘。
頭破血流。
握劍的手微微顫抖,幾乎就要握不住那柄青絲。
他的小腹被琴弦割破,有一條尚在淌血的傷口,靈府裡更是劍氣空蕩,眼前那個門房,雖說也被李扶搖刺中幾劍,但實際上傷勢遠遠沒有李扶搖來得重。
眼前漸漸模糊的李扶搖看到遠處出現一道人影,那個中年男人一路小跑而來。
李扶搖一怔,隨即捏了捏衣角,然後彎腰捧起一捧雪,將臉上的血汙儘數擦乾淨,他像一個外出玩鬨見到自己爹爹的孩子,很怕被爹爹看到自己這副樣子。
又像一個離鄉多年的遊子,回鄉之時,隻想把最光鮮的一麵呈現給人看。
李扶搖擦著血汙,忽然就泣不成聲。
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