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戰後馬上服用了北海王氏的療傷藥物,勉強壓住了傷勢,可李天瀾的內傷卻不代表不存在了。
開學前跟秦珂玩命,入學演習中跟劉秀威玩命,今日又為了王月瞳跟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兩個燃火境高手玩命。
三次出手,敵人的立場不同,可對於李天瀾來說,卻都是需要全力以赴的戰鬥。
於是傷勢就一次又一次的疊加起來,昨日的愈合藥劑和長生藥劑怕是白吃了不說,今日一戰之後,他的傷勢不輕反重,強入燃火境,儘管隻有幾分鐘,可給他留下的傷勢卻要讓他用幾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去彌補。
在競爭氛圍激烈的天空學院內部,李天瀾的境界本來就不高,如今有傷在身,這段時間的局麵會何等艱難,不問可知了。
不過李天瀾卻不後悔。
就如同他對妖姬所說的一樣,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他欠王月瞳的情分,這位北海王氏的小公主,對他當真沒有半點的壞心思,配合他殺劉冬潮,用自己演習第一名得到的學分給他換了一瓶愈合,附帶著北海王氏自己生產的長生,這都是人情。
在加上今日跟玄玄子這種半仙人物的見麵,可見王月瞳確實是在幫他。
站在王月瞳的立場上,她或許是希望自己可以加入北海王氏,等到自己進入無敵境後讓北海王氏更加強大,但這也不能說王月瞳的做法不對,以她的身份,她能有如此想法,本就是理所當然。
而且加入北海王氏,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無異於是一條登天之途,根本不是什麼壞事。
更何況還有一些可能成為北海王氏的女婿,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了。
但這樣的道路,對李天瀾卻不合適。
他並不記恨多年前李氏覆滅時北海王氏的袖手旁觀,可今後在他帶領下的李氏,即便不會將北海王氏當做仇敵,也絕對不會再次跟他們共同進退。
而現如今的北海王氏,也不再需要一個跟他們共同進退的李氏了。
既然如此,現在他跟王月瞳糾纏不清,最終又能得到什麼?
默默接受著王月瞳的幫助,等到他的身份曝光,被北海王氏看低不說,就連王月瞳都有種被利用被欺騙的感覺,朋友做不成,到時候也許還會成為帶著私人恩怨的敵人。
這些都不是李天瀾想要的,他一個剛從深山老林出來的年輕人,本事有點,頭腦也不傻,可沒人脈沒閱曆,最怕就是跟這些看起來超然物外的大勢力糾纏不清,人情陷阱多了,時間一久,就能把人活活纏死。
王月瞳沒什麼壞心思,但誰說得準北海王氏打著什麼主意?
涇渭分明。
還是涇渭分明比較好。
如今他好歹算是救了王月瞳一次,能夠兩清,趁早脫身,李天瀾可謂求之不得。
將妖姬和王月瞳丟在身後,李天瀾一個人默默下山,他的傷勢暫時壓了下去,但身體卻隨著力量的抽空而變得有些虛弱,走了不到一公裡,就已經氣喘籲籲。
好在這段路是下坡,省了他不少力氣,李天瀾一邊前行,一邊掏出手機,再次撥打了虞青煙的電話。
等待電話接通的時候,他突然想起玄玄子的言語。
玄玄子說他剛過生死大劫,接下來便是海闊天空了。
嗯,海闊天空。
李天瀾感受了下自己的傷勢,自嘲一笑,喃喃自語道:“海闊天空你大爺。”
“誰大爺?”
電話那頭,接電話的還是虞東來,他聽到李天瀾的最後幾個字,下意識的說了一句。
“沒什麼。”
李天瀾苦笑一聲,索性在路邊坐下道:“虞老,我受了點傷,你能不能讓青煙來接我一趟?我現在這個樣子,怕是打不到車。”
“什麼情況?”
虞東來的語氣頓時凝重起來,他不等李天瀾說完,就直接道:“你在哪?青煙還在做飯,我親自去接你。傷勢重不重?王月瞳有沒有事?”
無論是當初那個在他眼中天賦平平卻不知死活的李天瀾,還是現在這個潛力無窮戰力驚人的李天瀾,在虞東來心裡,有一點始終都不曾變過。
那就是他根本不曾將李天瀾當過外人。
李天瀾已經證明了他自己的潛力,在虞東來眼裡,他的未來如何,重要性幾乎不亞於孫女虞青煙。
在他未來的道路上,虞東來願意傾儘全力的為他保駕護航,不惜此身。
所以一聽到李天瀾受傷,老頭頓時有些坐不住了。
“我還好,王月瞳也沒事,不過就是沒車了。”
李天瀾苦笑著說了自己的位置。
虞東來根本不跟他廢話什麼,掛了電話後直接開車出發。
在李天瀾的印象裡,蘭山國家公園距離虞氏私房菜起碼有數十公裡,結合華亭這個時間段的交通狀況,他覺得怎麼都要等上好一會。
可事實上不到四十分鐘,一輛黑色的奧迪就停在了他身邊,車窗搖下,虞東來直接招呼道:“小子,上車。”
李天瀾拖著沉重虛弱的身子坐進副駕駛,隨手給自己係上安全帶道:“怎麼這麼快?”
“趕時間,誰知道這段時間會不會還有人不開眼的給你小子一下?路上闖了幾個紅燈,不過沒大事。”
虞東來搖了搖頭,他年紀大了,但動作卻極為乾脆利落,嫻熟的掉頭,奧迪直接下山。
“王月瞳是怎麼回事?”
虞東來開著車,經曆了刺殺,王月瞳不在倒是很正常,可李天瀾重傷的情況下,北海王氏竟然不做安排,任由他一個人坐在這裡等著,這可不太符合北海王氏的風格。
作為在中洲首屈一指的豪門,多年以來,無數人都在憤怒北海王氏的強勢和跋扈,可那也隻是立場不同的腹誹,正常的人情往來方麵,北海王氏幾乎不會讓人挑出半點毛病來。
李天瀾搖了搖頭,輕聲道:“情意太重,我受不起,乾脆兩不相欠,這是最好的結果。”
虞東來微微一怔,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李天瀾,眼神認真。
視線中的李天瀾表情平和,沒有沮喪失落,沒有遺憾不甘,窗外的陽光照射進車內,李天瀾緊抿著嘴,臉色堅定。
虞東來輕輕歎息。
當年那件叛國案讓中洲損失慘重,同樣也讓東南集團傷筋動骨,事發之時,北海王氏確實也在麵臨危機,不出手是情理之中,這沒什麼可說的,讓他們這批老人難以釋懷的,是叛國案後,北海王氏喧囂之後的迅速沉默。
時隔多年,虞東來這些曾經的局中人已經變成了局外人,可李天瀾局中人的身份卻無法改變,他對北海王氏內心的態度如何,甚至關乎到他的前路到底是九死一生還是十死無生。
一念及此,虞東來覺得自己有必要勸勸:“小子,有心結難解嗎?對北海王氏。”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李天瀾笑了笑:“這沒什麼好說的,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北海王氏和李氏,已經回不去了。”
他看著窗外的繁華盛景,喃喃自語了兩句:“兩不相欠,兩不相欠。”
這話說的不止是他和王月瞳,在他內心,李氏和北海王氏能夠做到這一步,才是最好。
虞東來搖了搖頭,從兜裡掏出一盒香煙,遞給李天瀾一支,自己也點了一根。
奧迪在車流中穿梭,不緊不慢,虞東來吸了一大口香煙,吐出煙霧,突然眼神堅定道:“小子,我以後讓青煙跟著你吧。這丫頭性子弱了點,但手段不差,天賦也過得去,在天空學院磨練一下,多見識見識人心險惡,磨掉她的軟弱性子,十來年之內,入驚雷境不成問題,那個時候,她也能幫你不少忙了。”
李天瀾看著虞東來,眼神詭異。
“滾!”
虞東來笑罵一聲,吐出一口煙霧:“老子說的是讓青煙以後跟在你身邊幫你,可不是跟著你做媳婦,你小子命犯桃花,我可舍不得讓你禍害我孫女,但做個助手還是可以的。”
他開著車,語氣微微頓了頓,笑容收斂,眼神也變得有些落寞:“昆侖軒轅台,戰神家族,嘿。你自己可能不覺得有什麼,但我這種老家夥看著你,心裡是真的難受。小子,你是我見過的最落魄的戰神家族成員了,形單影隻,無依無靠,好在你小子還爭氣,不然李氏當真要變成一個被人遺忘的傳說了。”
李天瀾默默吸著煙,輕聲道:“謝虞老,我若有所成,必定會善待青煙。”
他無法拒絕虞東來,也不能拒絕。
這是當年跟著爺爺一起打天下的老人,如今將他的孫女放在自己身邊,這何嘗不是一份對李氏的信任和執著?
以他的地位,若是李氏還在,虞東來肯定依舊會活躍在中洲最上層的舞台上,可如今隻能守著一個私房菜館度日,昔年的人脈或許還在,但江湖風雨和中洲大勢,卻已經離他越來越遠。
這樣的結果,老人就真的心甘情願?如果真的心甘情願的話,他又何苦將孫女放在自己身邊?
這是一個老人的執著和信任,同時更是他的希望。
“謝我做什麼?”
虞東來扔掉煙頭,又點了一根,輕聲道:“趕緊組建自己的班底才是最重要的,你爺爺當年身邊有五個兄弟,你父親身邊,有八人,這是他們最核心最可靠的班底,號稱戰神家族的神聖近衛。”
“你現在是沒這個條件了,但我還是希望你步子可以快一些,你如果願意信任我,那就可以充分的信任青煙。小子,快點成長起來吧。這不是催你,不過我老了,越老,就越是迫不及待,有生之年,如果我能看到李氏重新出現在中洲,將昆侖軒轅台的大牌子立起來,那才是死而無憾。”
他開著車,喃喃自語道:“下去之後,也能跟那幾位提前走了的老兄弟說一說了。”
李天瀾緊緊抿著嘴,一言不發。
他似乎永遠都不會成為一個動不動就拍著胸脯做保證的人,很多時候,他都是沉默,似乎也習慣了沉默。
虞東來卻打開了話匣子,輕聲道:“我們當時的幾兄弟,老大代號戰熊,身具雷脈,天生神力。家學淵源,他的父親曾經是殿下父親身邊的神聖近衛之一,老大跟著殿下一起長大,最是愚忠。”
“他跟殿下的時間最早,死的也最早。隨殿下去了邊境之後,據說第二年便死了,死於安南國高手的偷襲和圍攻,堂堂驚雷境甚至半步無敵境的高手,死的當真憋屈,卻又不得不讓人心生敬意。”
“老二代號天狼,是身具風脈的刺客,神出鬼沒,最是凶殘狡詐,狂徒的很多暗殺技巧,都是天狼傳授的。狂徒叛國之後,殿下被問責,老二心灰意冷,去了國外,後來也被安上了叛國的帽子,不過他孑然一身,也沒什麼好顧忌的,那些年在黑暗世界做一個獨行俠,混的風生水起,在黑暗世界也是大名鼎鼎。”
“不過五年前老二接了個任務,在非洲暗殺一個他根本惹不起的人物,任務失敗後,也死了,被人三招擊殺。這是我年輕的時候跟我關係最好的二哥啊,聽到這消息,我差點就去非洲了,可不能去,去了也沒用,於是隻能守著我的小菜館渾渾噩噩的。”
“老三代號青蝶,是三姐。情報方麵的工作,她是真正的專家。三姐有兩個兒子,狂徒叛國的那最後一戰,三姐的兒子丈夫都在狂徒的軍團中任職,結果那一戰下來,狂徒叛國,他丈夫死了,大兒子也死了,隻有小兒子活著,卻也是雙腿殘疾,多悲慘?”
“殿下去邊境的時候,三姐甚至都沒露麵,多年來跟我也沒什麼聯係,估計心裡對狂徒是有怨念的,可以理解。但可惜了,年輕時那麼漂亮的一個美人,說老就老了,三年前病逝,腦癌。她走的時候,甚至都沒讓家人來給我報喪,這種絕情,哪裡還是當年我身陷重圍的時候跟著二哥一起不顧生死將我救回來的三姐啊。”
“老四就是我了,代號毒醫,我跟殿下的時間最遲,進步也最慢。”
“遇見殿下那會,我還在中洲生物實驗室搞科研呢,武道懂點,凝冰境,也就這麼回事。”
“有次我鼓搗出了一份研究報告,不知怎麼就被國外的某個黑暗勢力盯上了,專門派了一個由驚雷境高手帶隊的中隊,綁了我們一家老小,殿下為了救我,追了那群人將近八百公裡,我們一家老小的命,都是殿下給的。從那以後,我就跟著殿下了,我實力一般,但用毒的手段還過得去,逐漸的,在黑暗世界也有了些名氣。”
“狂徒叛國的時候,我的兒子兒媳也在狂徒的軍團內,兒子是軍官,兒媳是軍醫,那一戰後,也死了,隻留下我和青煙。殿下走的時候,我去送了,但沒跟著,也不知道殿下這麼多年來會不會怪我,我不恨殿下,也不恨狂徒,就是不甘心啊。我不信狂徒會叛國,我不能讓我兒子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真的不能!”
虞東來點起第三根煙,聲音沙啞,就像是在哭。
李天瀾深呼吸一口,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虞東來嘴裡說的老大,他知道是誰,爺爺曾經說那是跟隨他最久的老兄弟,他死之後,李天瀾剛剛兩歲,他早已不記得老人的容貌,但卻清楚老人死後,是爺爺親自挖的墳,立的碑,就葬在邊境營地後方那片不為人知的墓地裡。
在老人的墳頭旁邊,還有一座空墳,小時候李天瀾一直不知道那座空墳為何人而立,直到一年多前他從北疆的那片荒漠秘密回到邊境的時候,爺爺當晚才帶著七分酒意,笑言那座空墳是他給他自己準備的。
李天瀾還見過那位老人的子女,一子一女,記憶中那是個身材相當高大壯碩的叔叔,阿姨倒是相貌平平,可卻溫柔如水。
但事到如今,老人的子女也先後死在了邊境,一前一後,相隔甚至不到一個月。
忠心耿耿,無怨無悔,最後卻落得一個不得善終,斷子絕孫的結局。
誰的責任?
李氏有負於他們,也有負於很多人,比如現在的虞東來,比如那位幾年前病逝的青蝶,再比如古雲俠說的,當年隨著父親的叛國而全軍覆沒的十二萬大軍。
這一筆一筆的老賬,全部都刻在李天瀾的心裡,鮮血淋淋,深刻到了骨子裡麵。
昆侖城。
太子集團。
李天瀾微微眯起眼睛,掩飾著瞳孔深處的妖異紅光,輕聲喃喃道:“會有交代的,會有的。”
虞東來拍了拍李天瀾的手掌,沒有說話。
“虞老,老五呢?”
李天瀾沉默了一會,繼續問道。
“老五啊,他是我們五人中最年輕的,今年不過剛過六十歲吧?跟在殿下身邊的時候,他甚至還能算是一個小夥子。”
“他代號火男,號稱最強的燃火境高手,直到最後,他也不曾入驚雷境,但死在他手裡的驚雷巔峰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因為他年紀小,所以被殿下派到了狂徒的軍團中擔任二把手,狂徒叛國的時候,邊境混亂,衝突不斷,他在另一片戰線上。”
“但狂徒叛國後,身為軍團的二把手,老五也被問責,被太子集團的人直接丟進了荒漠監獄,多年來毫無消息,不知是死是活。當年殿下曾經說過,論天資才情,我們五人,火男當屬第一,是真正的無敵之資,估計這句話,也是老五最終進了北疆荒漠那座監獄的重要原因之一吧。”
虞東來輕聲感慨道,說起這些,他的語氣並不如何的憤怒仇恨,隻有一種近乎絕望的麻木和悲哀。
“軍團?”
李天瀾重複了一下。
“是的,軍團。中洲邊境禁衛軍團!二十年前,你父親是軍團長,當時父子二人同入象征著中洲權力巔峰的決策局,以一家一族,守一城一國之平安,何等顯赫?誰敢不服?”
虞東來眼神恍惚,滿是回憶。
李天瀾身子略微僵直了一下,隨即恢複了正常。
“老啦,就喜歡廢話,這些年來憋了一肚子的千言萬語,卻始終找不到合適的人說,第一次見你小子,你隱藏的太深,還以為你是個草包,也沒心情說。現在不一樣了,哪裡是草包嘛,分明是個天才,小子,彆讓我們這些老家夥失望,拜托了!”
虞東來猛地搖了搖頭,開懷笑道。
李天瀾默默點頭,不言不語。
“對了。”
虞東來握住方向盤轉了個彎,突然道:“昆侖軒轅台的戰神圖,號稱是世間的武道聖經,你修的是戰神圖中的哪一篇?”
戰神圖!
那是代表著昆侖軒轅台中所有武道傳承的武道至寶,拿出來的話,約莫就相當於是真正的武功秘籍了。
昆侖軒轅台所有的武學精要和絕學都記載在其中,其價值根本就不可估量。
戰神圖的三篇武學精要都是直通無敵境的通天大道,但選擇哪一篇,卻決定其最終的成就。
虞東來曾經是李鴻河最親密的心腹之一,自然了解其中關鍵。
李天瀾微微垂下眼瞼,語氣平靜道:“是無敵篇。”
“什麼?”
虞東來似乎沒聽清,楞了一下。
“戰神圖,無敵篇。”
李天瀾再次重複了一句。
“嘭!”
虞東來握住方向盤的手一抖,黑色的奧迪直接撞在了路邊的護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