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公路上雖沒有撞到人但卻剮蹭了大片車漆的‘小事故’,再開車的時候,虞東來就沉默了許多。
有些激蕩的心情似乎也恢複到了多年來日複一日的麻木狀態。
李天瀾表麵毫無異樣,心中卻是雜亂成一片的胡思亂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因為傷勢帶來的虛弱狀態逐漸穩定,但卻不容樂觀,路程走了沒一半,他的眼皮就開始打架。
戒心極重似乎在本能的防備著任何人的李天瀾這一次卻沒有抗拒睡意,坐在副駕駛上,抓著安全帶,沉沉睡去。
虞東來看了看渾身似乎已經完全放鬆的李天瀾,笑了笑,不動聲色的放慢了車速,讓車輛的行駛愈發平穩。幾十公裡的路程,在虞東來有意放慢車速的情況下,隨著車流的走走停停,竟然走了將近兩個鐘頭。
李天瀾一路都在做夢,夢境亂七八糟,一如他現在的思緒,車輛在虞氏私房菜附近停下,被虞東來叫醒後,李天瀾仍是有些茫然。
那似乎持續了很長時間的夢境裡,有爺爺,也有小時候見過後來卻被葬在了墓地中的邊境老兵,有秦微白,有寧千城李拜天,有王月瞳,一個個人物在夢境裡出現的很符合邏輯,理所當然,可夢一醒過來,迷迷糊糊的李天瀾卻覺得滿腦子混亂,有些頭痛,鼻子也開始不透氣。
拎著那件滿是血跡的迷彩服,隻穿著一件作戰背心的李天瀾走下車,剛一下車便打了個哆嗦。
李天瀾抽了抽鼻子,自嘲一笑,這情況,怕是發燒了。
強行提升境界的後遺症已經開始,發燒隻是第一步,完全就是小事,強行提升兩個大境界,如今燃火境的力量已經消失,等到他的肌肉不在緊繃,恢複到正常狀態之後,那種痛苦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李天瀾摸了摸自己的肌肉,突然道:“虞老,這有沒有住的地方,我今晚住下。”
“隨便。”
虞東來不鹹不淡道:“我讓青煙收拾一下,住多久都行。”
“一晚就夠了。”
李天瀾輕聲道,他的肌肉估計要到下午接近晚上的時候才會徹底鬆弛下來,持續一晚後,應該有所好轉。
李天瀾不曾經曆過那種據說生不如死的狀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可就算能忍著,估計晚上也不能跟李拜天和寧千城一起喝酒了,索性在虞東來這裡住下,等到明天恢複一些後,去秦微白那拿了資料,在去跟他們集合。
“一晚就一晚。”
虞東來走進小巷,推門而進:“差不多飯也快好了,你小子傷勢挺重,吃完飯,你休息一會,我去園林盛宴走一趟。”
李天瀾腳步一頓。
虞東來似乎知道他想要問什麼,直接道:“總要知道襲擊者是誰才行。另外,你不是要跟月瞳那丫頭兩不相欠嗎?那我就再拿點報酬回來,你欠她的,還了,可這是救命之恩啊,接下來就是她欠你了,這也不好,今天我讓你們真正的兩不相欠。”
李天瀾沉默了下,淡然道:“如此也好。”
背對著李天瀾的虞東來嘴角微微勾起,笑意複雜,王月瞳如此驚豔的女子,也虧這小子心腸能這麼硬了。
正在廚房做飯的虞青煙看到李天瀾走進院子,有些歡喜,嬌笑著跑出來叫了一聲李大哥,眼神單純,帶著很純粹的感激。
她是這次入學演習的第二名,足足五十學分的獎勵,完全是實打實的驚喜。
虞青煙實力不弱,在她這個年紀進入凝冰境,二十五歲之前幾乎是妥妥的燃火境高手,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巔峰時期進入驚雷境不成問題,可她一身所學,卻都是殺人的手段,在入學演習中根本施展不開。
所以能在這次入學演習中取得第二名的成績,對虞青煙來說完全就是天上掉餡餅,在原計劃裡,她能進前五十名就很知足了。
虞東來號稱毒醫,絕學自然是跟毒息息相關的,虞青煙接受了他的傳承,在不能殺人的環境裡,用處當真不算大。
如果入學演習沒有不能殺人的規定,而虞青煙又夠狠的話,那些凝冰境高手頃刻間就能放倒一片,就算燃火境高手,也要小心在意著才行。
李天瀾笑著點點頭,看著眼神單純無邪的虞青煙,輕輕歎息,論天賦手段,虞青煙自然是極為不錯的,可她這種性子,想要改變,卻絕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今後少不得要頭痛。
“青煙,飯菜做得怎麼樣了?這小子受了點傷,把我藏在地窖裡的那根冰璃拿來熬了,中午加個湯。”
虞東來笑著說了一句,然後對李天瀾解釋道:“這丫頭在廚藝方麵儘得我真傳了,有點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意思,我這私房菜館不大,但預定的不少,幾次重要客人來這裡吃飯,都是這丫頭做的菜,你一會嘗嘗,包你滿意。”
李天瀾嗯了一聲,看著轉身小跑向地窖背影嬌俏的虞青煙,也不客氣,笑道:“虞老,冰璃這麼貴重的東西,就放在地窖裡?還能吃?”
冰璃是一種極為珍貴的植物,喜寒,形似蓮花,常年生長在冰天雪地裡,是真正的大補之物。熬湯隻是其中一種用途,李天瀾在邊境營地裡的一本書上看到過有關冰璃的記載,冰璃如果跟其他另外幾種植物一起入藥的話,藥效幾乎堪比傳說中的金丹,是最頂級的療傷聖物。
“放心,地窖裡我做過手腳,等你傷勢好了,我帶你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虞東來笑笑,帶著李天瀾走進院子裡的餐廳,從角落裡麵拎出來一壇酒,隨後又去廚房端了兩碟小菜過來。
“我們先喝著,差不多了就吃飯。”
他坐在李天瀾對麵笑著,將酒開封,倒進了李天瀾麵前的青瓷碗中。
用碗而不用杯,可見老頭今日是當真打算豪邁一把,李天瀾儘管有傷在身,但卻也不想掃興,端起碗來喝了一口,酒意醇香,當真好酒。
隨即他愣了下。
一口酒入腹,他感受到的不是辛辣,竟然是一股濃鬱至極的藥香,酒水順著喉嚨一路流淌,原本有些虛弱無力的李天瀾隻覺得渾身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
“怎麼樣?”
虞東來夾了口菜,輕聲道:“這酒怕是有二十多年了,那會你父親剛入無敵境,國際局勢混亂。你爺爺,你父親,還有我們幾個老兄弟,都嗜酒,所以才有了今天這種佳釀,能飲酒,也能療傷。酒是我釀的,以李氏那會的地位,什麼資源拿不出來?每壇酒裡麵,我都加了十多種珍貴藥材,用黑暗世界的說法,就是藥植了。”
“比如冰璃,隻是其中一種而已,還算不上什麼高檔東西,因為三姐是女性,女人愛美,所以我還在裡麵加了不少冰蓮心,到最後誰也分不清這酒到底是個啥作用了,能療傷,能提神,還他媽能美容。管這麼多乾嘛?好喝就行唄。”
“當時釀了五十壇,結果沒一個月就給我們揮霍的差不多了。療傷?療個屁,根本就沒等到那時候。我那會小氣,藏起來兩壇,本來打算找個機會再拿出來給哥幾個一個驚喜,誰想根本就沒這個機會了。”
“殿下遠走邊境後,我在隱龍海做廚師,當時就有不少首長都眼饞我手裡這兩壇酒,甚至連王天縱都想要,我沒舍得給啊,這份情誼,哪能說送人就送人?誰又配飲此酒?”
“幾年前來了華亭,開了這個小菜館,沒多久小白就主動上門了,那天著實高興,開了一壇,今天這個是最後一壇了,平時都是藏在地窖裡麵,今天知道你要來,提前拿出來放放,這會味道估計剛好。”
李天瀾沉默著再次喝了一口,酒香醇厚,帶著一絲沁涼,浸入心肺,濃重的藥香自上而下,再次席卷他的味蕾。
“好酒。”
李天瀾微微點頭,輕聲道。
“咦,月瞳姐?爺爺不是說你不來了嗎?”
虞青煙清甜的聲音突然從院子裡響起。
李天瀾下意識的挑了挑眉,無動於衷。
虞東來卻轉過身看了一眼,並不大的院落中,王月瞳正站在院子裡麵,咬著嘴唇,似乎有些躊躇和猶豫。
那種又委屈又擔憂的小模樣,當真是人比花嬌,讓人看上去就心生憐惜。
虞東來突然一笑,輕聲道:“就說你小子命犯桃花,看,這不人家小公主都追上門來了?”
李天瀾小口抿著酒,不言不語。
“彆想不通,這小丫頭盯上你,沒什麼難理解的。”
“我聽青煙說了,入學演習裡,你表現確實夠亮眼,又是風雷雙脈又是越境殺敵,王月瞳身份再怎麼顯赫,那也是少女,正是懷春的年紀嘛,對於著實出彩的同齡人,就算不是一見鐘情,但欣賞之下情不自禁的靠攏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加上你小子今天英雄救美了一次,還不許人家心動了?王月瞳遲早是要嫁人的,整個中洲,能跟王月瞳門當戶對的又有幾個?就算有,以她爹那驕傲性子,也未必能看上眼。但你不同,隻要你加入北海王氏,日後就是妥妥的無敵境高手,跟王月瞳也算是一段佳話,不然王天縱就是再怎麼寵溺他閨女,到了嫁人的時候,還不得聯姻?”
“這樣的情況下,王月瞳能找一個真心欣賞的,而且潛力無窮的如意郎君,她絕對不會拒絕,盯上你,自然是順理成章了。”
“不過如果事情僅僅是這樣的話,那也沒啥,就算你救了人家一次,人家也不見得就迫不及待的以身相許,最多就是有些心動,然後就是試探性的接觸。可你小子,剛救了人家一命,直接就要跟北海王氏兩清,你是真的想兩清,但這手法,跟欲擒故縱有什麼區彆?簡直高明至極。你小子弄巧成拙了,這一手不要說對王月瞳,就算對上真的曆經風雨見過大場麵的女強人,估計都能被你撩撥的欲仙欲死的,瞧瞧,這不你剛來,就巴巴跑上門來了?估計為這事,這丫頭跟王逍遙吵了一架都說不定。”
李天瀾嘴角肌肉抽搐,頓時覺得麵前的好酒也沒滋沒味,他端起碗,又放下,苦笑道:“我可沒撩撥她什麼。”
“這種事,你怎麼想不重要,事實反正就是這樣。你說彆的沒用啊。”
虞東來笑眯眯的,怎麼看都像是幸災樂禍。
李天瀾表情呆板,怔怔出神。
院子裡,跟虞青煙聊了兩句的王月瞳似乎終於鼓起勇氣,一步一步的走進餐廳,高跟鞋敲打在地麵上的聲音越來越近。
終於進門。
換了身衣服的北海王氏小公主安靜的站在門口,扁著小嘴,有些委屈,有些不安,她看著李天瀾,眼神灼灼。
李天瀾隻覺得頭暈腦脹,刻意的偏過頭,不去看她。
王月瞳又猶豫了下,終於一步一步走到李天瀾麵前,少女馨香自然的味道緩緩飄過來,王月瞳有些委屈的輕靈嗓音也在李天瀾耳邊響起。
“師兄,你...你的傷怎麼樣了?”
李天瀾心思複雜,有心開口,但想到今後可能出現的複雜牽扯,咬了咬牙,乾脆硬起心腸,表情冷硬的一言不發。
王月瞳等了一會,沒有得到回答,用力咬了咬自己粉嫩紅豔的嘴唇,眸子裡似乎又有淚水在打轉:“你為什麼這麼對我?我招惹你了嗎?”
李天瀾將碗中酒水一飲而儘,還是沉默。
如此嬌嫩絕色的美人此時一臉委屈,這種場麵,虞東來看的都有些不忍心,他乾咳一聲,正想著打個圓場。
門外高跟鞋敲打地麵的聲音再次響起。
所有人同時抬頭。
虞東來神色古怪。
王月瞳微微張大小嘴,似乎有些驚訝。
李天瀾卻霍的站起身,驚喜和錯愕浮現在他臉上,整個人完全失態。
一名用任何華麗言語都無法形容的女子清清淡淡的走進院子。
黑色的女士小西裝,白襯衫,長褲,高跟鞋。
滿頭烏黑亮麗的長發隨意的披散在肩頭,素麵朝天,不帶任何裝飾,但卻美的猶如一幅畫卷。
美不勝收。
她的步伐有些急促,沐浴著窗外的陽光,踏過院落的花叢,直接來到餐廳。
傾國傾城,風華絕代。
李天瀾呆愣愣的看著她,整個人已經完全傻了。
王月瞳咬了咬嘴唇,愈發委屈。
她甚至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站在天鵝麵前的醜小鴨,第一次有些自慚形穢。
論容貌的話,她未必就會輸給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多少,可對方身上那種優雅安靜的從容與溫柔,卻根本就不是王月瞳這個年紀的少女能有的。
這種風情,足以讓任何男人都瞬間無法自拔。
王月瞳認識這個女子。
秦微白!
這個讓二叔茶飯不思夢寐以求卻求不得的女子。
以往王月瞳僅僅是羨慕她堪稱舉世無雙的風姿,可這一刻,她卻破天荒的有了些嫉妒的情緒。
秦微白走進餐廳,目不斜視,直接走向李天瀾,眼神璀璨。
距離李天瀾最近的王月瞳下意識的退後一步,隨即猛地反應過來,勃然大怒,就像是一隻被踩到了尾巴的貓,小臉漲得通紅。
“你...你...”
李天瀾終於回過神來,結巴了兩聲,看著麵前如夢如幻的女子,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抬起手,下意識的撓了撓頭,嗬嗬傻笑。
秦微白眼神溫柔的醉人,她握住李天瀾的手掌,讓他的手捧住自己的臉龐,柔聲道:“想你了,就臨時回來給你個驚喜。你高興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