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下的莊園徹底恢複了清明。
沒有了氤氳霧氣,朦朧的星光灑落下來,莊園內外都顯得無比透徹。
王天縱走進莊園的時候,角落裡最後一縷白色的霧氣已經變成了絲線,緩緩遊動著飄向李天瀾的方向。
隨著他的接近,那一縷白絲明顯的頓了頓,隨即繼續向著李天瀾飄過去。
王天縱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瞬,但卻沒有做什麼。
秦微白已經站了起來。
她平靜的注視著王天縱的眼睛,眉宇間滿是清冷。
輪回宮覆滅。
但女神還是女神。
她站在那,渾身上下依舊透著一種令人不敢褻瀆的清冷與高傲。
但王天縱卻清晰的從秦微白的眼底深處看到了一抹茫然。
也隻有茫然。
強行出了那一劍的輪回宮主凶多吉少。
輪回宮十二天王死傷過半。
就連燃火都生死未卜。
輪回宮無數的核心高手,核心力量,大量的底牌被掀出來。
輪回宮主或許成功了。
明天或許就是新的時代。
但輪回宮的一切都將埋葬在舊時代的終點,隨著她的成功而徹底滅亡。
這樣的情況下,秦微白表現出來的隻有茫然。
王天縱甚至不曾在她的眼眸中看到絲毫的憤怒與仇恨。
她的茫然甚至都不是因為輪回宮的覆滅,給王天縱的感覺,現在的秦微白完全是因為一些顧及,又或者說一些陰影突然消失後出現的茫然。
王天縱突然覺得她有些陌生。
她眯起眼睛,不動聲色道:“你是誰?”
“我?”
秦微白很明顯的愣了一下。
她想著剛才的劍光,想著輪回宮主,整個人突然有些惱怒,聲音也變得淩厲起來:“你憑什麼質疑我的身份?!”
“我沒有質疑什麼。”
王天縱淡淡道:“隻是你好像已經失去了自我。”
“我就是我。”
秦微白冷冷道:“需要我做自我介紹嗎?”
王天縱笑著搖了搖頭,這一夜他站在了黑暗世界前所未有的巔峰,似乎就連性格都變得從容溫和起來。
他收斂了全部的殺意,從秦微白身邊走過去,走向李天瀾養傷的彆墅。
秦微白靜靜跟在後麵,一言不發。
李天瀾還在昏迷。
他的軍裝已經脫下,此時赤裸著上身,胸膛上巨大的傷口已經止血,輪回宮的精銳正在小心翼翼的給他清理著傷口。
東城如是躺在他身邊,緊緊靠著李天瀾,似乎已經陷入了沉睡。
王天縱靜靜的看著。
他突然伸出手觸摸了下李天瀾的傷口,感受著其中的劍意,他的腦海中清晰的出現了這一劍的走勢,那道傷口無比清楚的出現在他麵前,他看了半晌,才喃喃自語道:“這一刀可真夠溫柔的。”
秦微白麵無表情的看著王天縱,她沒有阻止他走進來,也沒有阻止他觸摸李天瀾,從頭到尾,她都是一副無動於衷的姿態。
王天縱終於回過頭,看著秦微白問道:“你不怕我順手殺了他?”
秦微白的眼眸眯了起來。
原本有些茫然的她整個人身上頓時多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凜冽。
這是王天縱極為熟悉的感覺。
他與秦微白見麵不多,但幾乎每一次,他都從秦微白身上感受過這種凜冽。
王天縱搖了搖手。
劍氣在他手心流轉,精巧至極。
“你敢嗎?”
秦微白突然問道。
手心裡的劍氣瞬間一滯。
王天縱挑了挑眉:“我不敢?”
“你敢?”
秦微白問的雲淡風輕。
王天縱沉默下來。
秦微白也不再說話。
無論如何,李天瀾此時都是中洲的元帥。
惡魔軍團衝擊這片莊園的時候李天瀾可以死。
因為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惡魔軍團屬於北海王氏。
但現在,王天縱在這裡,李天瀾絕不能死。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從王天縱進入這座莊園的那一刻起,李天瀾和東城如是才算是真正安全。
這一路穿越戰場,穿過廢墟,王天縱看似步步前進,但實際上卻在不斷後退。
“你們贏了。”
如山如海的殺意與劍氣在王天縱身旁洶湧了一瞬。
他再次變得安靜下來。
“我們沒贏,你也沒輸。”
秦微白搖了搖頭:“或許結局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王天縱沒有說話。
他看著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李天瀾,眼神有些遺憾。
遺憾分很多種。
而所有的遺憾,此時仿佛都在王天縱的眼睛裡彙聚。
他抬了抬手,又放下來,沉默了很久。
一直默默站在原地的秦微白看著他變得越來越安靜,終於開口道:“送客。”
兩名輪回宮的精銳走過來,沉默而不失尊重的微微躬身。
王天縱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他的身影在門口頓了頓,突然道:“我會得到我想要的。”
“你已經得到了。”
秦微白平靜道:“而我們也得到了我們想要的。”
“新時代?”
“從現在開始。”
王天縱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
終局一劍,雙方付出的代價都無比慘重,誰也沒輸,誰也沒贏,很多時候,這便是世事,在不甘心又能如何?
他走出彆墅。
無比清明帶著花草清香的夜幕下,昏迷的李狂徒與離兮被抬回來。
林楓亭也躺在擔架上。
他睜著眼睛,還清醒著。
王天縱的神色平靜,看都沒有看李狂徒一眼。
他走到林楓亭麵前,突然問道:“怎麼樣?”
“死不了。”
林楓亭的語氣靜靜的,笑容依舊灑脫。
王天縱看著他的眼睛,輕聲感慨道:“不能在回頭了。”
林楓亭嗯了一聲道:“是啊。”
“從今往後...”
他看著林楓亭,輕輕的說著。
“最好陌路。能不見,便不見。”
林楓亭接過了他的話頭,他的聲音無比果斷。
王天縱笑了笑。
最好陌路。
他的身影走出莊園,靜靜道:“最好。”
兩人擦肩而過,走向相反的方向。
彆墅裡,秦微白迎了出來。
她對著林楓亭盈盈彎腰,柔聲道:“辛苦先生。”
林楓亭深深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沉默而安靜的彆墅裡,李天瀾還在躺著,雙眼緊閉。
林楓亭掙紮著從擔架上站起來,走到李天瀾身邊,看了他很長時間。
“等他真正醒過來的時候...會如何?”
林楓亭突然問道。
“不知道。”
秦微白搖了搖頭,眼神變得複雜,有些忐忑。
“真正的末日,不過那般了。”
林楓亭喃喃自語著。
“末日?”
秦微白有些疑惑。
“他的,你的,也許是所有人的,真正的末日...”
林楓亭輕輕的說著,眼神也逐漸變得有些茫然。
......
帝兵山,陽光明媚。
無比安靜的宮殿裡,夏至靜靜的看著屏幕中發生的一切。
身在東歐的北海軍團內無數的信號鎖定了王天縱,鎖定了摩爾曼斯。
夏至不曾看到那一劍撕裂萬裡長空,但卻完整的看到了那一劍破碎了整座城市。
無窮絢爛的光芒在屏幕中縈繞,最終消失。
她看到幾乎是毫發無傷的王天縱出現在摩爾曼斯的城市裡。
她看到王天縱揮手之間殺了暴君,拿回了無定驚鴻。
她看到王天縱的身影在向前,越來越遠。
安靜的大殿裡,夏至靜靜的站著,如同雕像。
不知過了多久,她有些麻木的身體才緩緩的動了動。
屏幕上的畫麵已經定格。
定格在了沒有了劍皇的屏幕上。
夏至緩緩轉身。
她的表情隻有平靜,沒有半點波瀾。
她拉開了宮殿的門,明媚的陽光照射下來。
夏至抬起頭,眼眸直視著空中的烈日。
耀眼的光線裡,她紅了眼睛,不知何時已經是淚流滿麵。
晶瑩的淚水順著她的臉龐滑落下來。
夏至走出宮殿,走進帝兵山的深處。
一路上無數的守衛看到她都同一時間彎腰。
夏至恍恍惚惚。
路過天下殿。
登上梟雄台。
密密麻麻的台階一路向上,似乎延伸到了天與海的儘頭。
夏至掏出了手機,撥了個號碼。
“夫人...”
電話中,一道恭敬的聲音響起。
“準備一架專機。”
夏至的聲音輕柔而飄忽。
“好的。”
電話對麵,那道恭敬的聲音應了一聲:“夫人,您要去哪?”
夏至拿著電話,望著北方。
“去雪國。”
她看著北方,一道難以察覺的鋒銳正在她眼神裡緩緩彙聚,曾經驚豔了一個時代甚至有可能成為女性天驕的女子站在了臨近梟雄台頂峰的台階麵前。
她伸出了手。
劍意流傳。
“哢嚓...”
厚重的石階陡然崩碎。
清晰的劍鳴聲響徹整個帝兵山。
古樸的長劍從石階中飛了出來,落在了夏至潔白的手掌中。
夏至低著頭看著手裡的長劍,眼神中滿是深情。
二十多年前,就是這把劍為處境艱難的北海王氏生生劈開了一條道路。
二十多年前的叛國案中,也是這把劍直接一劍擊碎了李氏的凶兵無儘長空。
二十多年前...
北海王氏過往的無數年中,都有著這把劍的傳奇故事。
但這個時代,這是夏至的劍。
北海名劍。
秋水。
夏至握住秋水的劍身,轉身離開。
夏至的貼身侍女跪在梟雄台第一個台階前,她的手中拿著一個正在通話中的手機。
“夫人...”
侍女輕聲道:“是陛下的電話。”
夏至愣了愣,一手持劍,一手拿過了手機。
手機在她拿過來的瞬間同時掛斷。
一條短信很快發送過來。
“怪乖在家,等我...”
夏至低著頭,看著屏幕,看著屏幕中的那個錯彆字。
秋水輕輕顫抖,她沉默著,又一次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