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籠中畫眉鳥(1 / 1)

大明春色 西風緊 1582 字 1個月前

坤寧宮裡,徐皇後看完手裡的信,輕輕放在案上,她的臉上帶著笑容,心情很好的樣子。

她轉頭對旁邊的妙錦道:“孩兒大了果然就懂事了,高煦這孩子,越來越周到。上回他到宮裡來,問我身體好不好,我隻是隨口提了一句,常常會頭痛;沒想高煦剛到雲南,就專門派了個叫王貴的宦官進京,送三七來了,說是雲南的三七能治頭痛……”

徐皇後說到這裡,臉上忽然又露出了些許傷感,“高煦離京快半年了吧?”

旁邊的宦官忙小心道:“回皇後娘娘,漢王離京五個月了哩。”

徐皇後點了點頭。

妙錦聽到“王貴”、“給皇後娘娘送禮”等話,心裡已是砰砰直跳。皇後以為朱高煦派人進京、是為了專門給她送藥;但隻有妙錦心裡清楚,高煦這是派人來接她了!

據說雲南是邊陲蠻荒之地,妙錦對那地方毫無期待;但不知怎地,想到自己要去雲南了,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似的。

她默默地告訴自己:不過是為了離開皇宮,重新找個安身之地清修罷了。

皇宮不是她能久留之地。徐皇後在,妙錦在宮裡倒也無人為難;可徐皇後身體不好,就怕萬一哪天千歲了,不是還得另尋出路?

人對陌生的地方,都會覺得不安心;所以要出遠門,總是想去有熟人接應的地方。人之常情罷了。妙錦能安心去的就隻有雲南。

但是,她找了百般解釋的理由,仍然無法騙過自己。她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和期待,她甚至恨不得變成一隻飛鳥,馬上就飛到雲南去……

為何呢……這樣真的好嗎?

……妙錦在坤寧宮呆了一會兒,便要告辭。就在這時,她才假裝忽然想起什麼的樣子,輕聲道:“先父的一年祭日已經過了,不孝女也沒回家祭拜,這兩天想回去一趟,給先父補燒一些紙錢,請皇後恩準。”

徐皇後對妙錦很寬容的,這點事肯定會答應。

不料徐皇後竟然道:“前陣子聖上說過,妙錦乃出家人,不用常常回家;我想著這是皇宮大內,規矩也不能不要,若有人時常進出皇宮,確是不太好,就應允了聖上。妙錦沒什麼要緊的事,便彆出宮了啊。”

妙錦聽罷,心裡一驚,一股巨大的失望感覺湧上心頭,好像滾燙的心被忽然澆了一盆涼水!她隻覺手腳無力、腳下差點被站穩。

但幸好她做過幾年奸諜,經常偽裝自己的神情行為、不得不總說謊話,這時也沉住了氣,愣是沒有露出馬腳。

妙錦淡然道:“是,貧道遵旨。”

她便告辭出坤寧宮來,在心裡不斷想著辦法,怎麼才能出皇宮一趟。甚至隱隱有點擔心,就算能偷偷跑掉,會不會被皇帝猜忌、連累景府的人?

……正在冥思苦想時,就見一群人從南邊過來了。除了前麵那個昂首挺胸的朱棣,後麵的宦官宮女全都彎著腰埋著頭走路。皇帝正步行向坤寧宮走來。

妙錦已走下石階,便立刻揖禮讓道在一旁。

雖然她沒有直視皇帝朱棣,但從她的餘光裡,也感覺到朱棣的目光一直盯著自己在走路。妙錦覺得有點不舒服,不過也比較習慣男子的這種目光了。當初她的先父葬禮,那般悲傷肅穆的場麵,靈堂上的男賓客還不忘偷偷瞧她。

就在這時,那些宦官宮女都停步在了遠處,朱棣一個人先過來了。

“貧道拜見聖上。”妙錦作揖道。

朱棣捋了一下胡子,說道:“朕想與妙錦說幾句話,俺們就在這旁邊走走?”

這天下皇帝最大,就算是出家人、也不能忤逆皇帝。妙錦隻得說道:“貧道遵旨。”

她躬身跟在朱棣的側後,朱棣故意停步想等她上前來,她也停步了……意思可以是上下尊卑、一個道士不敢與皇帝並肩。何況妙錦也不願意。

朱棣道:“做道士有啥好?妙錦一個女子,道士再做下去,以後就要孤苦伶仃了。去年俺就叫你還俗哩。”

妙錦忙答道:“貧道本性淡泊,還俗非貧道本願,望聖上見原。”

朱棣停下腳步,忽然開口道:“妙錦若還俗,朕說到做到,馬上封你做貴妃!”

此言一出,妙錦怔在了那裡,不僅是吃驚,卻有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冒了起來。

他稍作停頓又道:“先彆急著答,再想一會兒。”

皇帝的語氣很平緩,但妙錦還是感受到了深深的懼意。隻因朱棣是皇帝,皇帝的意願既然說出來了,人們能反抗麼?

在刹那之間,妙錦便覺得自己可能隻有死路一條!

……當初建文皇帝就說過,事成之後封妙錦為皇妃。一切彆人給她安排好的命運,她那時無力掙紮、也沒有反抗。

但現在、為何如此決意?或是因為陰差陽錯、不慎委身了另一個人,她過不了心頭那個坎。

妙錦又想,如果當年建文贏了、且她已被迫委身於燕王,她還能回朝做建文皇妃麼?也許很難受,但最後,她似乎會被迫麵對現實。

眼下她卻無法如此,甚至寧可一死!

妙錦從未輕視過皇權,她知道任何人的命,在皇帝手裡也不過是一念之間。所以她才沒有被朱棣那種隨意的口氣所迷惑,早已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

她曾從鬼門關走過兩次,真正麵對過死之後,不知為何、人反而不想死了。

但現在要選擇委身於皇帝做貴妃、還是死亡,她想了許久,依舊想選後者。

……沉默了良久,妙錦想了很多事,最後認為:以死要挾皇帝,並非明智之舉。一來可能會讓朱棣猜忌其中緣故,激他惱羞成怒;二來,說出要自儘,反而會被防範,還不如沒辦法的時候突然了斷算了。

有些事,隻要說出來了、就可能不會做;不說直接做了、才是莫大的決意!

她終於小心翼翼地開口道:“貧道清心寡欲,過慣了閒惰的日子,隻怕不能悉心服侍聖上。聖上九五之尊,萬民所係,應得知禮謙恭的賢淑有德之女侍候聖上;幸有六宮粉黛輔佐,勿須貧道這等心在山野之草民了。還望聖上成全貧道之誌。”

朱棣聽罷,站在那裡麵無表情,誰也無法揣度他此時的心思。

片刻後,他一副很不在乎的樣子,昂首站在磚地上、若無其事地感歎道:“給你貴妃名位也不要,卻要獨身一世,唉!朕也隻是好意,既然如此、便不勸你了。”

妙錦聽罷微微鬆了口氣,急忙跪伏在地,叩首謝恩。

……朱棣在坤寧宮呆到了午後,然後坐禦輦重新回到東暖閣批閱奏章。

剛走到東暖閣門口,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斜廊出口的鳥籠上。裡麵裝著一隻畫眉,前月就在那裡了,或是哪個宦官下令掛在那裡的。

但那隻畫眉很奇怪,從來沒沒見它叫過。

朱棣信步走到籠子前,嘴裡“籲籲”發出兩聲,逗那畫眉。身邊的宦官,都麵帶笑容地看著皇帝玩耍。

那隻畫眉在裡麵跳了一下,還是沒出聲。朱棣便打開籠子伸手掏了一會兒,將鳥抓了出來,若有所思地看著手裡的鳥,讚了一聲道:“漂亮,這鳥著實長得好,俺還沒見過羽毛如此漂亮的鳥。”

宦官們急忙附和起來。

片刻後,朱棣便把畫眉放回了籠子。這時那隻鳥在裡麵蹬了幾下鳥腳,身體已翻轉在籠子底部,片刻後就變成了一隻死鳥,屍體躺在籠子裡動也不動。

朱棣看了一眼,轉頭笑道:“這鳥真是!死了。”但他的眼睛裡卻隱隱有冷意。

眾宦官一時間無人搭腔,大夥兒都彎著腰一動也不敢動。

朱棣也不以為意,闊步向東暖閣走了進去。

女真人宦官王安端茶進來,躬身輕放在禦案上。朱棣頭也不抬,提著朱筆正在批閱奏章。王安自然也不吭聲,生怕打攪了皇帝。

王安默默地放下茶杯,往後退走,輕手輕腳的,連一點腳步聲都沒發出來。

就在這時,朱棣忽然抬起頭來,“對了,王安……”

宦官急忙停住腳步,彎下腰道:“奴婢在。”

朱棣道:“皇後這幾年身體一直多病,那麼多禦醫瞧了也拿不出法子。正好有個女道士池月真人在宮裡。你便去宮裡選塊地,修一座道觀,叫池月真人住在裡麵,每日為皇後祈福。”

王安拜道:“奴婢遵旨!”

……王安走出東暖閣,見兩個宦官還在斜廊上。他們忙提著鳥籠走過來拜道:“拜見王公公。”

“你們作甚?”王安指著鳥籠道。

一個宦官答道:“這鳥死了,奴婢們正想找地方扔掉。”

王安皺眉道:“誰叫你們扔的?掛上去,鳥死了也得在籠子裡。”

那宦官先應了一聲“是”,又小心道:“萬一臭了,皇爺聞到了怎麼說呀?”

王安哼了一聲:“臭了再說。等幾天皇爺氣消了,再神不知鬼不覺地丟掉。不過這會兒啥也彆做,讓死鳥好生生呆在籠子裡,掛在那裡。”

倆人忙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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