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兩章,但肯定比較晚了,尤其是第三章。)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在倒馬關時,被老龍王護駕的貂覆額女子進入北涼邊關險隘,視如踏春遊玩,見著了那位生了雙漂亮眼眸的年輕俊哥兒,不過是當成了粗通武藝的世家子弟,想調戲一下,那就隨心所欲,摸了他一把屁股。哪裡會想到風水輪流轉如此之快,今天被他拍了一下臀部,堂堂郡主,唯一能讓北莽女帝願意做出含飴弄孫姿態的皇室後輩,竟是連轉身的勇氣都沒有。錦衣老者不愧是北莽蛛網的老祖宗,輕輕一推鴻雁郡主肩頭,將其推出去老遠,命懸一線,也顧不得拿捏力道,她摔在十數丈外的黃沙中。
在送她暫時脫離險地後,老龍王一聲輕喝,舌綻春雷,渾身氣機流轉如決堤大洪,一身織工不輸江南織造的華貴錦衣被外泄氣機撐出千萬條細微縫隙,老龍王沒有轉身甚至連都沒有轉頭,抬臂向後砸去,手臂上的袖子刹那之間化為齏粉。
龍王斛律鐵關是北莽成名已久的高手,在拓跋菩薩慕容寶鼎洪敬岩這幾位“新秀”尚未崛起之時,天縱之資的斛律鐵關,曾被看作是可以赤手空拳擋下槍仙王繡那杆刹那的頂尖高手,斛律鐵關的近身肉搏不可謂不強,尤其以筋骨堅韌著稱於世,慕容寶鼎在獲得“不動明王”美譽之前,還曾跟斛律鐵關請教過淬煉體魄的秘術。北莽女帝整肅江湖勢力期間,被召見的斛律鐵關就露過一手,八架分彆有兩百矯健拽手的攻城車投擲出八顆重達一百八十斤重的大石,幾乎同時砸向站於兩百丈外的龍王斛律鐵關,老人在空中拳碎大石,沒有讓任何一顆巨石完整落地。
老當益壯的斛律鐵關這一臂揮去,如同裹挾風雷。
徐鳳年伸出右手,輕描淡寫抓住老龍王的手腕,叩指斷長生。
斛律鐵關瞬間隻覺得體內那股急速流轉的磅礴氣機被截斷,如一艘急速樓船驀然遇上了鐵索橫江,而且這鎖江鐵索不止一處,而是在他六處緊要竅穴都興風作浪,像是硬生生在他體內設置了六道關卡。
雪擁藍關馬不前,任你是日行千裡的駿馬,大雪壓路,亦是行不得也。
斛律鐵關渾身顫抖,鮮血猛然從牙縫間迸出,拚著受傷也要衝斷那些鐵鎖,竭力讓一氣貫通全身經脈。
老龍王很果決,也有不惜玉石俱焚的狠辣,可徐鳳年既然出手,就不會拖泥帶水,左手掌作手刀豎起,擱在斛律鐵關肩上耳畔,往左一拍,抓住老人手腕的右手往外一扯。
斛律鐵關的腦袋出現劇烈震蕩,更駭人的是老人的整條胳膊都被徐鳳年從身軀拔掉!
與此同時,斛律鐵關的整個頭顱右半邊都出現密密麻麻絲絲縷縷的鮮紅絲線,如不計其數的赤蛇在他肌膚中肆意遊竄。
斛律鐵關的長處是力大無窮且龍筋鐵骨,無比精通近身肉搏。
可他一定不知道如今一旦讓徐鳳年近身顫抖,那無異等於讓離陽王朝那位號稱陸地神仙之下韓無敵的人貓近了身。
而天底下唯一一個擅長以指玄殺天象的韓生宣,殺一個指玄境總不至於更難吧?
被扯掉一條胳膊的斛律鐵關雙腳深陷沙地,雙目圓睜望向遠方,紋絲不動。
徐鳳年輕輕丟掉那條手臂,轉過身望向那名初見時何其不可一世的貂覆額女子,這位神情悲愴的鴻雁郡主怔怔坐在地上,她不知道為何在自己心目中罕逢敵手的老龍王不動彈了。她隻知道老人肯定受了重傷,卻絕對想不到身為北莽傳奇人物的斛律鐵關已經氣絕身亡。
徐鳳年看著這個大概是忘了逃跑的女子,雙方都沒有說話。
她突然厲聲喊道:“老龍王,殺了他!他是北涼王徐鳳年,你隻要殺了他,我就親自去跟陛下給你請功,你可以做大將軍,做持節令!”
鴻雁郡主不傻,相反,她是一個極其聰慧城府的女子,否則也沒辦法在耶律慕容兩姓之間左右逢源,她哭喊道:“斛律鐵關,你倒是出手啊!”
她滿臉淚水,哽咽道:“老龍王,你哪怕動一下也好啊……”
徐鳳年看著這名女子的貂覆額,但是左手已經按在腰間涼刀上。
鴻雁郡主猛然間平靜下來,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黃沙塵土,理了理鬢角淩亂青絲和那有些歪斜的貂覆額,緩緩問道:“我可不可以選擇一種不醜的死法?”
徐鳳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微笑道:“你有沒有可以拿來換命的東西,比如說董卓柳珪的大軍動向,又比如說有沒有一些耶律大統遺孤的消息?要不然,說一些你們北莽那兩支大帳重騎的事情,也行。”
她扯了扯嘴角,毫不掩飾她的譏諷之意。
徐鳳年拇指輕輕推刀出鞘。
就在此時,一騎疾馳而來,馬背上是一位滿臉血汙的年輕騎卒,還多帶了匹馬。看他裝束佩飾,不倫不類,既有柳字軍百夫長身上扒下來的鐵甲和佩刀,也有黑狐欄子的獨有短刀,還背有一張巨大雕翎弓。應該是這名騎卒大發了一筆死人財。鴻雁郡主轉頭看向這劫後餘生的一騎,眼神中儘是鄙棄和仇視,不用想也知道是個投敵叛變的家夥,在北莽草原上,就數這種男子的骨頭最輕。那名年紀輕輕就已憑借騎術箭術進入柳字軍將軍親騎的騎士,停馬不前後,大口喘氣,也看了看那貂覆額女子,先前在大軍營寨中隻是有幸遠遠見過幾眼,當時是一位萬夫長神情恭敬地領著她和扈從前往大將軍帥帳,這種大富大貴的女子,他連想都不敢想這輩子能與之說上一句話。至於此時此刻她眼神裡那種居高臨下的唾棄,讓這個確實已經叛變的年輕人不由自主低下眼皮子,但是他很快就抬起頭,不去看那讓人自慚形穢的女子,而是望向那名刀客的修長背影。
他的身體開始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先前那一幕曆曆在目。
連他在內三百騎開始後撤逃亡,這個年齡相仿的刀客就那麼憑空鑄出黃沙飛劍,他回頭的時候,親眼看到一名名袍澤被那長劍貫穿後心,偶有騎士用彎刀砍碎飛劍,也擋不住第二柄飛劍的貫胸而過。
有一名袍澤被飛劍透肩刺落下馬,整個人都被釘入沙地,那人在身形飄搖的追殺途中,隨手伸出一手往下一按,幾丈外死命掙紮的受傷袍澤整個人就陷入大地,揚起一陣黃沙,然後便悄無聲息。
有一名黑狐欄子墜馬後,整個胸膛都被飛劍刺得血肉模糊,踉踉蹌蹌向這人奔殺而去,結果被這人錯身而過,隻見黑狐欄子雙腳離地,腦袋像是被重錘擊中,一個後仰,重重摔在地上。
一名柳字軍親軍百夫長躺在地上,氣若遊絲。
被那人用提在手中未曾出鞘的涼刀輕輕一磕,敲擊頭顱,整顆腦袋就那麼炸碎了。
當那人離他愈來愈近,鬼使神差,他不再策馬狂奔,而是撥轉馬頭,攔在道路上,但是沒有去送死,而是等死。他也不知道到底自己在做什麼,隻是看著那人不斷駕馭飛劍殺人,若是身側有人尚未咽氣死絕,就或用在鞘涼刀或用新鑄飛劍麵無表情補上一記。
那一刻,在這名身陷死境的小卒子看來,整座天空都是如蝗群的飛劍,然後是這些飛劍織出一張恢恢大網。
有六七騎黑狐欄子作困獸鬥,越過呆滯的他,嘶吼著向那人衝鋒過去,然後連人帶馬都被貫穿力驚人的飛劍挾帶到天空,最後一起墜地。
在他眼中,有那麼幾個瞬間,似乎看見了那人在一呼一吸。
一呼細微如水滴蓮葉輕輕顫,一吸則鯨吞天地氣勢如虹。
不知為何,那人跟自己擦肩而過,卻沒有朝他痛下殺手。
當三百騎隻剩下他一人獨活的時候,那人出現在他身側,用地道嫻熟的北莽言語吩咐他可以隨意揀選一些甲胄刀箭,然後多帶一匹戰馬跟著他離開。
大概是覺得自己已經死過了一回,那時的年輕騎士都忘了恐懼,從鬼門關回來後,還有心情去撿取那些早就豔羨不已的好物件,換上一匹良馬,穿上鐵甲,佩上戰刀,背上大弓,一件沒落下。甚至年輕人還給自己換了雙嶄新結實的牛皮靴。
風起卷黃沙,活著的,就是這三人兩馬。
鴻雁郡主望向徐鳳年,伸手指了指那名年輕騎卒,咬牙切齒道:“你殺了他!”
徐鳳年用一種打量瘋子的眼光,促狹看著這位大漠上身最為份勳貴的皇室女子,“他比你值錢多了。”
徐鳳年繼續說道:“他不會死。不過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你隻要拿得出手足夠‘值錢’的東西,買得起自己的命,我就答應不殺你。”
鴻雁郡主瘋癲尖聲道:“殺了他!這種人不配當北莽兒郎!”
徐鳳年抬起手臂,對那名年輕騎卒做了個劈砍的冷酷手勢。
那騎卒平穩了一下呼吸,開始毫不猶豫地抽刀衝刺。
鴻雁郡主徹底傻了。
她可以允許自己死在北涼王的手上。
但她決不允許一個北莽郡主,玉蟬州持節令的獨女,被女帝陛下深深寵溺的自己,到頭來死在一個草原叛徒的刀下!
而且這個籍籍無名的懦夫,是如此的卑賤!
她慘然一笑,無比仇恨地看了眼徐鳳年後,迅速抽出一柄匕首,刺向自己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