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甭管齊政日後會不會因為說大話而後悔,中科院海洋所的周院士對嘉穀在海水養殖上開啟更多探索的意願還是喜聞樂見的。
畢竟,儘管我國是世界第一水產養殖大國,但海水魚養殖算是我國的短板。而其中,深遠海養殖又是短板中的短板。
我國海水養殖當前主要集中在灘塗、港灣和灣外淺海海域——如果從衛星照片上來俯瞰中國沿海,在不少海灣,能看到無數的網箱排列成直線形態,木製的人行道、無數的船隻、房屋和村莊漂浮在海麵上,猶如一個巨大的“海洋牧場”。
雖然壯觀,但這種近岸海水養殖的過度發展,已使得沿海資源環境承載能力達到或接近上限,一些地區的海灣水質富營養化、沉積物多、生物受汙染比較嚴重。
近海養殖規模開始萎縮;通過投放魚苗,以及規定休漁期,打擊非法捕撈等方法來恢複漁業資源,效果也頗為有限;所以,海水養殖產業走向深遠海勢在必行。
嘉穀這樣的農牧業巨頭,不擠在近海發展漁業,咋說也是要鼓勵和支持的。
因此,在齊政隨口向周院士問了一句有沒有什麼好項目推薦之後,他還真的有些想法。
“齊董,你聽說過‘黃海冷水團’這一概念嗎?”
“黃海冷水團?”齊政眨眨眼,卻覺得有些耳熟。
看出齊政大概是不太了解,周院士就為其介紹起來。
“在我國黃海中部窪地的深層和底部,有一處麵積約13萬平方公裡、體積約5000億立方米的水體,被稱為‘黃海冷水團’。”
“它是一個溫差大、鹽差小,以低溫為主要特征的水體,隻存在於夏秋季。其獨特之處在於,‘黃海冷水團’的夏季底層水溫在℃,可用來養殖喜好低溫的深海冷水魚類;”
“其次,通常海洋的溫躍層(即上層薄暖水層與下層厚冷水層間出現水溫急劇下降的薄薄一層)位於海麵以下100-200米左右,而黃海冷水團海域的溫躍層卻位於20-30米左右,這使得在原位利用該低溫海水開展水產養殖成為可能;”
“還有,多年的調查表明,黃海冷水團近底層水的溶解氧不低於5mg/L,其它水質指標也符合養殖冷水魚類的水質標準……”
較詳細地介紹完“黃海冷水團”後,看著齊政若有所思的表情,周院士笑了笑:“齊董,你應該知道,我國北方海域位於北溫帶,長期以來,受製於夏季海域表麵水溫過高,優質高價的海洋冷水性魚類生產一直是我國海水養殖之痛。”
“譬如最適合生長在16℃-18℃的水域中的冷水魚類三文魚,就是因為我國缺乏適合其常年生長的低溫海域,隻能望洋興歎……”
瞬間,齊政腦海裡的記憶被挖掘出來了——再過七八年,有一陣子新聞裡高調宣稱“我們終於有望在家門口吃上自家的三文魚了”,貌似就是跟“黃海冷水團”有關。
齊政摩挲了一下下巴,覺得有點意思了。
雖然他記憶裡沒有太多相關的信息,但既然新聞裡都這麼“信誓旦旦”了,起碼意味著,“黃海冷水團”的開發已經是被證實可行的了。
而且,三文魚啊,也有點搞頭。
在中文語境裡,所謂“真正的三文魚”其實指的就是鮭科鮭屬的大西洋鮭。其肉質細嫩鮮美、營養價值高,可直接食用又能用於烹飪菜肴,很受歐美國家歡迎。
但大西洋鮭對生存環境要求極為苛刻,我國人工海水養殖大西洋鮭的數量難以滿足國內市場需求,每年都需要從國外大量進口。
國內很多人對三文魚的理解,是從刺身開始的。嗯,雖然他們吃的,很有可能是國產的虹鱒。
齊政對生魚片一向不感冒,但不妨礙他知道,三文魚的市場規模較大。
——海域和水深不同,應用的養殖設施及管理模式可能完全不同。如在水深40米以上的深遠海,需要配置移動式工船、可升降式養殖場等大型養殖平台,同時在捕撈、加工、物資運輸、係統維護等綜合保障服務方麵有很高的要求。隻有確保在主導品種養殖上獲得穩定的回報,這種高投入的養殖生產才有搞頭。
而世界上離岸海水養殖最成功的產業,當屬三文魚養殖了,這是一個千億規模的市場。水產養殖類公司中,能做到市值超過一百億美元的,正是養殖三文魚的挪威最大水產公司美威。
齊政心裡有所意動,開口問道:“這麼說來,周院士對於開發‘黃海冷水團’的研究也有涉獵?”
周院士搖搖頭:“不,事實上,我對其研究不深,但我可以給嘉穀推薦一個人。”
……
國家海洋大學的董教授坐上了前往邳山島的直升機。
能乘坐直升機出海,即使是對於一所重點大學的教授來說,也是一種相當難得的體驗了——簡直是流溢出骨子的財大氣粗。
但董教授心情半緊張半激動,卻不是因為直升機,而是因為嘉穀邀請他的意圖。
早在去年,他的團隊就瞄準了“黃海冷水團”,提出了利用黃海冷水團資源養殖優質鮭鱒魚類(主要是三文魚)的設想,並開始了一係列黃海冷水團三文魚養殖技術探索。
三文魚屬於冷水魚,在溫暖海域養殖,世界上還沒有成功的先例。如果能利用黃海冷水團的夏季冷水資源,進行冷水性魚類養殖,這不僅在國內是全新突破,也是世界首創!
但“首創”,就意味著要完全靠自己摸索。
作為這一設想的技術“總舵手”,董教授深刻理解到要破解這一困擾中國海水養殖界難題,有多困難。
誰都知道把我們國家的養殖水域從近海拓展到深遠海,是海水養殖產業可持續發展的必由之路,但拓展的過程中都繞不開“風險”二字。
對“黃海冷水團”的開發亦如此。
“黃海冷水團”遠離海岸,一則易受台風等氣象災害影響,二則海域附近有巨大的鯊魚遊弋……為了避免夏季高溫、預防鯊魚攻擊、抵禦強風巨浪,董教授團隊需要一套全新的養殖裝備和養殖模式。
——這都意味著需要白花花的銀子投入啊!
他此前一直向魯省海洋與漁業廳推介“黃海冷水團綠色高效養魚項目”,希望將這一項目列入省級海洋開發重點研究項目,以得到更充裕的經費支持。
魯省政府方麵有一定的意向,但迄今為止,也僅僅是意向,而且能得到多少資源也不好說。
所以,另一方麵,他也將目光放在水產企業上。
要想建立一個陸海接力、平穩供應市場的深遠海養殖模式,同樣也離不開產業鏈相關企業的支持。
不過,在實驗室搞研究,乘考察船出海測水深、溫度、溶解氧、流速……這些董教授都能信手拈來。但與“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企業打交道,實在是讓他頭痛了。
歸根到底,還是需要的投入太大了。在政府沒有明確提供支持之前,沒有多少相關企業能承擔得起整個項目的研究投入。
不料,老友周院士就給他送來了一個天大的喜訊——嘉穀對利用“黃海冷水團”養殖三文魚項目有興趣。
那可是嘉穀啊!差點都讓董教授笑出聲來了。
就是周院士在電話裡沒有暗示嘉穀的財大氣粗,董教授也要傾儘全力將嘉穀的“感興趣”轉變為“大力支持”——僅僅是邀請自己來洽談,就有乘坐直升機的待遇,那麼,如果嘉穀大力支持自己的研究,又會得到什麼樣的資源呢?
董教授抱著參加一場極其重要的麵試的態度而來。當然,某種程度上,他真的覺得這會是一場嚴肅的麵試。
嘉穀是有錢,但錢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要讓人家心甘情願地掏錢,他少不得要施展出十八般武藝了。好在,有與嘉穀關係良好的周院士在一邊敲邊鼓,他還是有幾分底氣的。
然而,這一趟經曆注定會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
齊政看著眼前的董教授,心裡略過整理好的記憶——嗯,沒錯了,後世關於“黃海冷水團養三文魚”的新聞中,這位董教授的名字貫穿始終。
“董教授,你對於利用黃海冷水團搞三文魚養殖,有幾分信心?”確認過眼神,齊政就開門見山道。
“我有十足的信心。”董教授自然不慫。
如他所想,在洽談過程中,好友周院士也陪同在側,但主要還是看自己的表現。
董教授與不少企業打過交道,他知道,向企業推介項目,首先要談的,不是技術有多先進,團隊有多給力,而是要跟他們談收益,也就是俗稱的“要會畫餅”。
“黃海冷水團擁有5000億方水體,取其中的1%也就是50億方用於養殖。按照每10立方米水養一尾魚計算,可以養5億尾;按每尾魚4公斤計算,就是20億公斤;哪怕市場售價按每公斤40元來算,經濟效益也高達800億元……”
董教授瞥了一眼齊政,隻見他保持微笑,神色絲毫不變,就知道齊政對於自己畫的“餅”根本不在乎。
想來也是,能做出這麼大的事業,豈會輕易相信他人的“畫餅”?
董教授心裡又忐忑幾分,想起嘉穀的生態理念,又說道:“在環境保護方麵,我們發展離岸養殖的目的之一,就是緩解近海養殖的汙染壓力。而黃海冷水團可開發空間開闊,水交換條件好,即使按照千億元級離岸養殖開發規模計算,所產生的廢物遠低於該海域的自淨能力,也不會對黃海水域水質產生明顯影響……”
齊政微微點頭,卻還是沒有說什麼。
董教授見齊政依然沒有什麼反應,隻能接著說道:“此外,我們的團隊,已經集合了物理海洋、養殖設施、海洋工程等學科的20餘位專家,對於如何開發這個天然的‘低溫牧場’,在哪裡養,用什麼養,怎麼養?都有了一定的思路……”
終於,齊政笑容微斂,似是進入了思考。
董教授不由得看了旁邊的周院士一眼,而他隻是示意稍安勿躁。
齊政抬起頭,董教授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董教授,我同意啟動‘黃海冷水團養殖優質冷水魚項目’,由嘉穀農牧和國家海洋大學聯合實施。”
聞言,董教授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齊政微微一笑,不緊不慢道:“為了保障項目順利推進,我們在魯省專門為研發團隊配套專家公寓,並且會與政府溝通,在資金、出海口、養殖用海使用等方麵提供完善的支持。”
董教授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他為什麼要傾力追求與嘉穀的合作?一方麵固然是因為嘉穀夠壕;另一方麵,這就是了!
毫不誇張地說,嘉穀在政府方麵的影響力,足以讓項目在政策支持上進入“綠色通道”,暢通無阻。
左手有資金,右手有政策,再不能做出成績,完全就是自己無能了。
但還沒完。
“……項目初步預計投資40億元,規劃海域麵積5萬畝。我還希望由國家海洋大學牽頭設計,嘉穀農牧出資,中船集團建造,打造出大型養殖工船或深遠海養殖網箱,作為項目的養殖基地……”
“……”董教授的笑容僵住了。
他的腦海裡隻飄蕩著一個聲音——“40億元”!
嘉穀瘋了嗎?
自己明明隻想對利用黃海冷水團養殖三文魚的技術路線進行驗證,以實現深遠海冷水魚類養殖的全新突破;但嘉穀這是要乾嘛?這是要打造黃海冷水團全產業鏈嗎?
他有些後悔剛才的“餅”畫得太大了。
不是說他對於項目突破沒有信心,但什麼時候突破,絕對是個未知數;而且,即使技術突破了,也不等於就進入了實用性階段,他都不敢想,嘉穀哪來這麼大的信心啊?
照理說,齊政給出的支持,已經遠超他最好的想象了,但董教授愣是接不上話了。
就好比他隻是想小賭怡情,但嘉穀卻是一把梭哈了,那壓力……
董教授將木然的目光轉向老友周院士。
周院士微微苦笑地聳聳肩。
但董教授神奇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呐,這就是土豪,有錢,任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