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政送走阿拉鄯盟當地領導後,才回過頭來打量武鐳。
武鐳有點緊張,但還是口語清晰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簡單來說,就是他打算抱嘉穀大腿,吹彩虹屁。
齊政很是驚奇,這剛乾完抹黑嘉穀的事,轉過頭來又若無其事的示好,這臉皮厚度也委實少見。
不過想想媒體人的尿性,齊政又理解了。
他再次上下打量武鐳。
麵對嘉穀的真大佬,菜鳥記者武鐳童鞋緊張得身體都繃緊了不少。
“我會給你這個機會。從08年到現在,六年多的時間,最多時差不多有兩萬人同時在沙漠裡披荊斬棘,與風沙為伴,甚至晚上睡到一半,都會從夢中驚醒……所以,他們的付出理應值得尊重,值得被公正看待。”齊政已經想清楚了,采訪這種事情總是避免不了的。
而且,幾經質疑的沙漠治理開發工程,也需要認同和幫助。選擇一個有能力的記者,得到一個自己滿意的采訪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武鐳是不是一個有能力的記者,尚未可知。但衝他這份勇氣,齊政願意給他一個機會——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在得罪人後馬上回過頭來跪舔的。
武鐳確實是個聰明人,他按捺下興奮之情,保證道:“在完稿後,我會首先讓嘉穀公關部過目的……”
至於如果他所在的媒體再次出幺蛾子,會有什麼樣的結果,齊政不提,武鐳也不吭聲。
但他能夠想象得到。上一次抹黑,嘉穀沒吭聲,隻能說是根本不放在眼裡;但不代表著嘉穀沒有脾氣,如果這次敢再來,有錢有關係的嘉穀公關部,可不會如現在這般平靜。
首當其衝的,肯定是自己這個始作俑者。
但不管怎麼說,武鐳還是牢牢抓住了這個機會。
不同於上次他跟隨著大哥“暗訪”,而且還因“牛肉出口事件”的發現草草了事。這次因為是“奉旨”采訪,嘉穀綠洲開發負責人魏明將武鐳帶在身邊。
他們沒有直接進綠洲,而是首先登上了雅布賴山的東麵半山腰。
南邊是兩漠水庫,向東方遠眺,就是嘉穀綠洲的主要基地。
最近處,從兩漠水庫引出的水流順著溝壑蜿蜒,彙聚成一片沙漠濕地,形成了沙水共存的獨特景觀。水鳥翱翔天際,野鴨棲息在隨風搖曳的蘆葦叢中,岸邊灌木遍布,乘著暖暖微風,空氣中滿是生命的味道。
將目光移向更遠方,就是綠洲草場。
與很多人想得不一樣,沙漠綠洲裡是看不到密密麻麻的叢林的。畢竟是沙漠氣候,種植的植物多以適合沙漠的為主。
最高的植物,不過是三四米的梭梭林——可以看到,低矮灌木以梭梭、沙柳為主,在沙漠植被中如同人的骨骼,如果長成,就等於形成了植被架子;散布周邊、緊貼沙漠的草本,如同人的血肉皮膚,順著梭梭這些骨架“填補空地”,最終形成綠洲。
綠洲中心是鬱鬱蔥蔥的翠色浸潤著眼底,猶如寫在大漠上的綠色詩行;而用望遠鏡看向綠洲邊緣,隱隱可見雜亂稀疏的低矮灌木、草叢,點綴於無邊的荒沙之中,昭示著嘉穀進一步深入流沙的步伐。
作為親手主導綠洲開發的魏明,自然不是一個普通的向導能比擬的,各種數據信手拈來:“綠洲開發麵積628萬畝,梭梭林種植麵積107萬畝,人工草場麵積415萬畝,其餘的是生態區、糧食作物試驗區……”
所以,登高遠眺,最常見的就是連綿不斷的草場。
武鐳心中閃過一個個數據:
自西北向東南綿亙550公裡,西北最寬處約273公裡的阿拉鄯盟沙漠區,有烏蘭布和、巴丹吉林與騰格裡三大沙漠,占地約8萬平方公裡,即億畝,哪怕將其中七成開發成綠洲,就是8000多萬畝,相當於吉省一省的耕地麵積。
又哪怕隻用來種牧草,已知人工草場生產力可以達到普通天然草場的10倍~15倍——這又能為全國人民提供多少牛羊肉與奶,又能替代多少糧食?
當然,縱然有兩漠水庫,把這樣的想法付諸於實施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在嘉穀人手中,這個想法正在一步步變為現實。
舉著望遠鏡的武鐳,心中一時思緒萬千。
他又想起了上次“暗訪”時,嘉穀向導提到的,沙漠綠洲作為國家“耕地後備資源”的重要意義。
他回去也查了一下,這個問題比嘉穀人提到的還要嚴重。
優質耕地資源的消失,在大城市和東部發達區域尤其明顯。甚至是經濟較發達的鄉鎮,規模不斷擴大的建設用地也不可避免地占用大量耕地。
不少人會說,不是能看到城市周邊有不少耕地都荒廢了嗎,怎麼說缺耕地開發了——這正是問題本身。新建的各類企業與縱橫交錯的公路網,影響的可不僅僅是占用的耕地本身,周邊的耕地,要麼被割分得支離破碎,要麼被汙染,很多時候是被迫荒置,也難以再開發。
當鋼筋水泥的城市,像一個個巨獸般,將周邊的優質耕地“吞噬”,耕地後備資源開發就成為了補充建設占用耕地的重要途徑。
正如嘉穀人所說,耕地後備資源的價值從不僅僅是體現在當前的產出,而是在未來開發的保障。
誰知道世界會發生什麼事?可能一場感染病會讓全球多國及地區限製糧食出口;又可能一場大範圍的天災會導致全球糧食出現糧食供應短缺問題……
都說手中有糧,心中不慌,這在任何時候都是成立的。但糧食是在地裡種出來的。
如果多出來幾千萬畝甚至上億畝耕地後備資源,不僅可以讓東部的土地有計劃地進行休耕輪耕,讓土地好好地喘一口氣;必要時刻,隨時可將其改為糧食基地,保證國民不會餓肚子。
明白了這一點,嘉穀對治沙的堅持,在武鐳眼中,就不再是堂吉訶德式的衝鋒,而是無聲的報國之舉。
中華民族向來不缺乏敢打敢衝的報國者,但他們多半憧憬於理想而不善用力。
因為他們必須確立一個正確的初衷,還要有強大的精神,不會因為其他人的言辭和阻撓而改變初衷,才能在正確的路上正確用力。
閱曆較同齡人更豐富的武鐳,很清楚這其中的難度。
21世紀已經進入了第二個十年,國家仍處於上升階段,收入的增加,就業的穩定,讓民族的自豪感增強。
但工資上漲速度,永遠趕不上房價上漲速度;網絡和社交媒體將人們的意識形態演化得更混亂;科技的發展將進入人工智能的時代,加劇人們對未來的焦慮……無不讓拳拳報國之心停留在理想中。
大多數人是庸庸碌碌的——或許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做好本職工作就是最大的報國,但嘉穀人的要求明顯更高。
不知怎的,武鐳望著滄海桑田的綠洲,想起了李白的《上雲樂》:
西海栽若木,東溟植扶桑。
彆來幾多時,枝葉萬裡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