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八這日,顧淳風起得比以往偶爾早起的“早”,還要早。
天蒙蒙亮,她換上出宮常備羅裙,帶著阿姌駕著馬車,光速出了長信門。
“殿下怕是瘋魔了,這個月你已經出來過了啊。”
淳風此刻困頓得厲害。她素來晚睡,早起無異於災難,且是毀滅性的。但她沒得選。秋獵自下月十二始,按規矩都是十天左右,是早就定好的;而她昨日剛想起來,天長節時答應了小漠,十月一至便提前去夕嶺行宮陪他,彼時顧星朗也已知曉允準了。
加上今日,離十月還有三天,她還什麼都沒收拾。此去夕嶺,直到秋獵結束,時間近一個月,總要有一天來安排人事、收拾行裝;車馬行程掐掉一天,還剩一天。
那麼宜早不宜遲,遲了變數多。便是今天了。
她必須去找應仲,把所有事項問個明白。
二十年未起過的早出現在顧淳風的生命裡,阿姌忍不住想,這或許便是,怦然的力量?
結論一出,她打了個寒戰,心道這怦然也沒有想象中的好,畢竟無論哪種力量,一旦強大到能改變一個人經年的習慣,便多少有些可怕。
最可怕的是,當她們站在剛開市的西市坊內、月初曾並肩而立的那個位置上時,沒有紅參,也沒有應仲。
顧淳風神色變了兩變,阿姌有些心驚,趕緊道:“或者應公子起得晚。咱們先等等。”
“不是讓你找人跟著他嗎?盯了大半個月也沒進展,害我還得上這裡來找。這也罷了,如今來這裡都快見不到人了——”她壓低聲音,湊至阿姌耳邊:“這人要徹底跟丟了,我跟你沒完。”
阿姌欲哭無淚,亦壓低聲量道:“都跟殿下彙報過了,這應仲難跟得很。每次明明跟得好好的,總會莫名其妙跟丟,不是路邊的食材鋪子突然蔬菜雞蛋撒一地,就是走著走著踩到一堆香蕉皮,摔一跤起來,人就不見了。”
顧淳風秀眉一挑:“你跟我說書呢?你告訴他們去,辦事不力,其罪一;編排借口,其罪二。什麼踩到香蕉皮,今日踩了難不成明日還能踩到?這滿霽都城的香蕉皮都追著他們跑是不是?得罪了猴子還怎麼的?”
阿姌鬱悶又想笑,終是一臉嚴肅道:“說了怕殿下不信,我都不信,他們真的連續九天踩香蕉皮,跟哪兒踩哪兒,踩到就跟丟,你說邪不邪?”
淳風眼珠一轉,計上心來。跟哪兒踩哪兒,踩到就跟丟,這是啟動了反跟蹤計劃啊。這個應仲,到底是哪路神仙?
阿姌也有些想到了,低聲道:“難不成真如殿下所料,這應仲是個厲害角色,其實身邊跟著一群暗衛,所以能避開我們的追蹤?”
顧淳風白她一眼:“我早先說什麼來著?這看人方麵,以後還得聽我的。你啊,輕敵了吧。”
日頭漸升,西市坊內人也多起來。先前空著的那些攤位上逐漸擺滿物品,老板或小廝出現在各個攤位後麵,隻有顧淳風主仆倆所站的位置,麵前仍是空地一片。
淳風越加狐疑,看向阿姌不確定道:“這個,就算他來得晚,攤位總該在吧?我看人家都是一早來把東西重新擺上,攤位本身沒動過啊。”
阿姌暗忖有理,盯著麵前空地發呆。下一刻,顧淳風拉一拉她衣袖,看著旁邊的旁邊的旁邊,的那個攤位,聲音僵硬道:
“那是什麼?”
阿姌順她目光望去,那也是一個藥材攤,花裡胡哨擺了好些門類。她隨便一看,全都認識,心想品質不怎麼樣。然後她的表情僵住了——
那些紅參,好眼熟啊。
她不想覺得眼熟,做好了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準備,被顧淳風幾乎是揪著胳膊肉一路拽過去。她忍著疼,不敢吱聲,抬頭打量老板眼生,心裡已經哭出來。
“這些紅參,”總共四個字,顧淳風憋得費勁,“哪兒來的?”
那老板慈眉善目,倒像個做藥材生意的,以為這嬌俏小姐是問紅參的產地,麵有得色:“小姐好眼力!這些紅參皆產自蔚國雁渡山。雁渡山的紅參品質,以小姐的鑒彆能力,不用小的介紹吧。”
顧淳風此時不止聲音僵硬,整個人都有些僵硬起來:“我是問,誰給你的?”
阿姌瞧淳風狀態不對,陣勢嚇人,怕她就地鬨起來,趕緊補充道:
“是這樣,老板,我們同這些紅參的主人認識,月初談好今日來拿一批參,定金都付了,結果此刻遍尋不著他,剛好看見您攤位上這些,”她想一瞬,繼續道:“不瞞您說,我們府上是醫學世家,對藥材所知甚多,這些紅參,我們一看便知是那位公子的。還請老板告知,它們為何在您這裡,那位公子又去了哪裡?”
那老板聽阿姌言之鑿鑿,思忖不好否認,又打量顧淳風舉止氣度確像有些家世的,趕緊解釋道:
“小姐千萬彆誤會。這些紅參可不是我偷來搶來的。那公子在這兒兩個月,時來時不來,平日也從不與我們這些鄰攤來往。六天前,有時會跟在他身邊的一個小哥,估摸是家裡下人吧,突然找到我,將這些紅參並其他藥材一並給了我,說他們家中有急事,得趕回去。”
老板搓著手,有些不好意思:“說來慚愧。我本想給些錢兩買過來,畢竟這麼些藥材,尤其那紅參,要儘數賣出去了可是不少錢。但那小哥說,他們家公子交代無需買賣,給我就成。這個——”他訕笑,“也不知最近是撞了什麼好運氣。”
淳風聽罷已經完全僵住,想轉身跟阿姌說什麼,身體卻不大動得起來。
那老板卻似突然想起來什麼,一拍腦門兒道:“哎呦,說起來,小姐與那位公子認識,是不是就是您啊?”
阿姌聞言,心想有轉機,一時欣慰又不安。淳風卻因為這句話醒轉了些:
“什麼?”
“小姐此前是否都每月初過來?”
淳風不明所以,點點頭。
老板一臉有所悟,轉身從攤位後麵拿出一個足足一臂長、半臂寬的描金大匣,雙手捧至淳風跟前:“那小哥專程交代,說他們公子囑托的,若下月初有位姑娘去他們攤位上找,就把這個給她。”他再次打量淳風,“我一心想著是下月初,適才沒反應過來。看來就是您了。哎,我承人一個大情,此番將東西轉交到,也算回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