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老師所希冀的嗎?那麼河洛圖隻是指引她下山入世的一道說辭?關於老師到底急不急這個問題,競庭歌那時在祁宮禦花園提出的這個問題,答案已經分明——
是不急?
所以老師並無籌謀,一切都隻是過度猜測?
難下定論。畢竟對方回避了很多問題。而她說得最多的是,采集事實。事實足夠支撐假設,再來發問。
阮雪音依然在山中呆足了兩日。兩日之後晌午,她如約下山,馬車已經等在原地,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而對於千裡之外被困深宮的祁君陛下來說,如此七天,在感知上已經超越了他過去二十年人生中任何一次數日子的經曆。
他異常忙碌。每日行程安排之多堪比初登基那三年。他甚至出宮去了霽都城內各大軍營——
年關將至,親赴軍中看望將士,一直是他即位以來的傳統。隻是今年開始得格外早。除了滌硯和沈疾,沒人清楚原因。
這日是在弩兵三營。柴一諾早早候在營中,此時已經陪同顧星朗探視完眾兵士,君臣二人正在廳中敘話。
滌硯沈疾奉旨等在外間。四下無人,沈疾突然小聲開口:
“依據前日傳信,珮夫人今日該會下山返程。也不知出發了沒。”
滌硯挑一挑眉:“定好今日回程那就是了唄。你操心什麼。”
沈疾歎半口氣,沉聲道:“我著急。”
滌硯聞之瞪眼,十分誇張撓了撓耳朵,“我聽錯了嗎?沈大人還會著急這種事?”
從前他議論此類閒事,沈疾總是一臉正氣阻止,要麼就緘口不言,一副君上家事臣子不得妄議之凜然。
以他二人之相熟之交情,此一句“沈大人”自然也是揶揄。
“那個,”沈疾麵上頗有些掛不住,正了神色乾咳一聲,“我瞧君上實在反常。再這麼下去,”他儘力措了措辭,發現不是很合適,隻好硬著頭皮講:“怕是要瘋。”
滌硯再挑一挑眉,並未覺得這話有不妥,“你覺得他現在沒瘋?”此一聲音量不小,他反應過來,壓了壓,湊近沈疾道:“一個少年君主,夜夜睡在自己寢殿,晾著一宮裡四位夫人哪座殿宇都不去。已經算是瘋了吧?”
沈疾呆了呆,更覺尷尬,半晌道:“那君上為何這樣?”
“我怎麼知道?”滌硯翻了個白眼,“也許怕珮夫人不高興吧。”
這叫什麼事?自古君王誰不是春色滿園?盛寵也不至於獨寵吧?再說了——
也沒見您在折雪殿過夜啊。獨的哪門子寵?
珮夫人臨走前一夜,那麼大夜了,他都以為他不會出來了——
真是驚掉全殿人的下巴,雲璽那一臉竊喜直接僵在了半空。
又為何不能留宿?夕嶺秋水長天那個下午不是都豁出去了?
“你是說,珮夫人不讓君上親近其他人?”
滌硯滿腔迷思已經奔了老遠,一聽沈疾還在原地打轉,拍了拍他肩膀語重心長,“兄弟,這種話不好亂說。到底是珮夫人有要求還是君上過分自覺,我也鬨不清。但有一件事是可以拍板確定的。”他四下看看,再無第三人,遂壓低聲量道:
“君上栽了。徹底的。一代明君,聲動青川的天才少年,是怎麼莫名其妙一步一步被命運降服的,滌硯我本人,見證了全過程。”
沈疾眼見他一臉自豪,一臉親曆了彆人所不能曆之征程,沒由來竟有些羨慕。但他實在還有許多想不通,回味片刻,終沒忍住又問:“那瑜夫人怎麼辦?沒瑜夫人的事了?”
滌硯眨一眨眼,方想起來還有這樁公案。
“那個鐲子,你記得吧。”沈疾也湊近,壓低了聲量,“有一日瑜夫人來挽瀾殿,我看見了,就戴在左手腕上。”
“你確定是那一隻?”他也注意到了,隻不肯定是不是,總不能盯著後宮夫人的手腕瞧。
沈疾點頭:“自然。那鐲子出自不周山,當年我陪君上從村民那裡千挑萬選的。本就打算送給瑜夫人的吧。”
滌硯想一瞬,也點頭:“我記得那一日他已經要送了,卻傳過來定宗陛下賜婚的消息,瑜夫人成了準太子妃。”
沈疾輕歎,“彼時我還在相國府,聖旨到時我不在府中,回來才聽說。很為君上難受了一陣。沒想到兜兜轉轉,這麼多年過去,那鐲子居然終於,還是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又如何?”滌硯喟歎,“時過境遷,意思也不一樣了。”
“真不一樣了?”
“不一樣了吧。”滌硯凝神撇嘴,似又在評估,“其實我說不上來這些事情有什麼不一樣。但君上對瑜夫人和對珮夫人——我不知道是否一個人年紀增長經曆改變,做法上也會不同。又或者本身就是兩種感情,本來就不一樣?總之,不太一樣。”
沈疾覺得對方完全沒有解決他困惑。反而將他說得更加困惑。他還想問,卻聽見顧星朗揚聲喚自己。
柴一諾要去鎖寧城。三日後出發。
“其實依臣之見,既然去,不若連梓陽城一道探了。”回宮路上,沈疾開口,來了正事,方才閒心已被儘數拋在腦後。
“沒什麼必要。容易打草驚蛇。”顧星朗意態閒閒,“他若真打算兩年內動手,鎖寧城中多半已經開始了布置;而梓陽是他老巢,為免點眼,反而不會多做安排。朕現在好奇的是,十一月初他去過蔚國,見的是誰,什麼盤算。”他看一眼沈疾,“若非機緣巧合讓淳風殿下撞見,這一條消息,咱們是完全錯失了。”
沈疾凜然:“是。微臣疏忽。小城客棧一類地方,也實在防不勝防。”
“有些地方不用安排太多人。勻出來一些,放去咱們的視線盲區,比如這次那間客棧。”
“是。”
“他入蔚國境見的是哪撥人,禦徖殿還是肅王府,此事重要,蒼梧那邊也盯緊些。能查出來最好。”他再看一眼沈疾,眼中全無波瀾,“已經兩個月了,阮仲身世,仍無定論。”
沈疾再凜:“是臣辦事不力。年關之前,必當拿出說法。”
顧星朗點頭:“已經冒出來的問題,越早知道答案,越有利於行動。如果蒼梧那邊也有參與,無論對方扮演什麼角色,此事都比預想中複雜。早做準備,好過被動反應。”
“微臣明白。”
空氣再度安靜。半晌。
“今日有傳信回來嗎?”
沈疾與滌硯對視一眼。
“回君上,還沒。”
七日,像是過了七年。顧星朗長歎一聲,以自己都未察覺之陣勢,傳入滌硯沈疾耳朵裡,惹得他們倆也幽幽歎氣。
“你們兩個歎什麼氣?”
沈疾一呆,斂了神色。滌硯乾笑,“這不君上歎氣,我們也就跟著歎一歎。”
“朕歎氣了嗎?”
滌硯也一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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