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不能不請旨的。
折雪殿距離挽瀾殿太遠,阮雪音本想遣人過去問顧星朗意思,考慮半晌深覺不能於此風口浪尖之時再恃寵而驕——
自己名聲倒在其次,她並不很在意。但宮中議論風向不可太過,他的聲譽就更加要緊。
請旨合該麵聖。沒有著人傳話的道理。
午膳過後淳風回靈華殿準備,小漠自然跟著離開。阮雪音動身去了挽瀾殿。
顧星朗正危坐在禦書房內烏木案前閉目養神。
“稍後要與幾位大人議事,夫人長話短說吧。”來人是阮雪音,滌硯也便不白費功夫進出稟報,低聲言明情況,一路到了書房門口,“剛得了片刻歇息,應該沒真睡著,夫人請吧。”
阮雪音點頭,輕了腳步進去。滌硯略一思忖,為穩妥計掩上了門。
哪怕這麼閉目坐在案前,他仍是背脊挺直,雙臂分擱在兩側扶手上,十指交握,清正而沉定而風度翩翩。
他睫毛是真長。恐怕不輸女子。她每每想細看,全不得空,偏偏老比他先睡著,又總比他起得晚。
反正隻三兩句話的事,便讓他多歇會兒。她屏息,躡手躡腳搬過來一張椅子,隔著烏木書案在他對麵坐下,托了腮靜靜看他。
最多不過一盞茶時間。顧星朗驟然睜眼便看到這幅畫麵。
他眨了眨眼,該是沒反應過來。
阮雪音托著腮不自覺笑開,隻是淺笑,卻十裡春風不及。
十裡春風不及。顧星朗心道。
十裡春風不及。阮雪音也道。這人眼裡有滿天繁星,笑起來十裡春風不及。
兩人隔一方烏木案相對傻笑了好半晌。
而終於有人先一步醒轉。
“我待會兒還有事。”
“我知道。”
“怎麼這個時辰來了?”
想見你。阮雪音心答。然後自己唬得一跳。
什麼想啊見。她是來請旨的。
“我想去騏驥院。下午同淳風一道。行嗎?”
顧星朗頗意外,“做什麼?”
他問的是“做什麼”,不是“去騎馬麼”又或“你會不會騎馬”。
他直覺得她不會騎馬。也應該不喜歡。是為了旁的事。
“我想會會紀齊。”她如實答。
顧星朗眉心動了動。
“你便這般放不下紀桓。一定要從他著手。”
“我人在霽都,隻能從他著手。”且你不也認為紀桓那位故人與東宮藥園或有關聯?阮雪音觀他神色,“叫你為難嗎?”
顧星朗凝她片刻,“你都對我說了真實想法,”她本可以隨便說一個什麼緣由,想出門又或想去騏驥院看看之類,總歸他不會拒絕,“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隻是紀家特殊,”
紀家隨顧家打天下,曆代家主皆為大祁股肱,知道太多隱秘,本身有太多故事,隨便一戳都價值連城。是這個特殊。阮雪音了然。怕就怕她為的是東宮藥園,戳著戳著卻翻出些彆的什麼來。
所以此請確實叫他為難。阮雪音沉默片刻,待要再開口,對方卻笑起來,
“你已經是顧家的人,有些事情,知道便知道了。去吧。”
阮雪音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麼。
“他怎麼待我這般好。感動難言,無以為報。對吧?”他也看著她,笑得賊兮兮,賊兮兮仿如乾壞事得逞的小男孩。
這人怎的如此厚臉皮。若非親眼所見親耳聽聞,誰會將顧星朗三個字同這幅畫麵聯係在一起?
厚臉皮,卻也是大實話。
“嗯。”她也隻好實話回。
“哪裡就無以為報了。”他再笑,更加賊兮兮,“過來。”
阮雪音眨一眨眼,下意識回頭去看房門,是掩上的。那也——
“不。”她拒絕。
顧星朗也眨眼,“為何不?”
“這裡不行。”她紅了臉。
“什麼不行?”
阮雪音瞪眼。
顧星朗方才反應過來,笑得險些兜不住,“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孺子可教啊。他心道。但自己還不至於——
或許也可以?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此念一出他也甚覺有辱斯文,下意識乾咳了半聲。
而阮雪音已經完全坐不住。
“我走了。”她站起來。
“還沒報呢。”
“晚上給你報。”她忙著轉身隨口答。
她剛說什麼?!
顧星朗目瞪口呆。
阮雪音也目瞪口呆。
而前者隻愣了一瞬便再次徹底兜不住笑。
“你給我過來。現在馬上。”他笑開了花,午後困意全無,被方才那句答撓得心癢而渾身血脈舒張。
阮雪音受困當場,走也不是不走更丟臉——
顯然她先前會錯了意。但也沒錯到怎樣地步。她隻是怕他又拉啊拽的一頓廝磨。
而顧星朗的理解顯然更誇張。
這可怎麼過去?
“快點。我要出門了。”
要出門了。她心下重複。所以不會怎樣。這人終歸有分寸。
她走過去到他身邊。
他突然伸手作勢要拉。
她唬得一退。
他笑得更加開懷。
幼稚至極。她暗道。“究竟做什麼?沒事我真走了。”
顧星朗斂下眼角眉梢過分誇張的笑意,又抬手點一點自己臉頰。
阮雪音瞪著他。
半晌。
她挪過去,俯身偏頭在他左臉頰上親了一下。
顧星朗的好心情因此飛揚了一整個下午。連議事說話都於沉篤間不經意漏出雀躍。
幾位臣工包括紀平在內從未見過他如此春風滿麵,皆有些懵,又多少明白幾分。
都有少年時。都是過來人。
而阮雪音為自己那句隨口之言與沒奈何的主動一直彆扭到上車出宮。
她與他都不是活潑性子,為何竟相處成了這樣?憶及午間情形,她愈覺不忍直視——
當真所有反應都快過腦子。根本控製不住。
同乘一車,兩人對坐。淳風也比平常話少。
她在回味午後從折雪殿出來同小漠的對話:
-你以後少在嫂嫂麵前說那麼些紀家的事。更不要評頭論足。
-為何?
-這是我們自己的事。
-什麼我們自己的事?嫂嫂又不是外人。
-從家的角度講,不是。從國的角度講,是。你以為九哥什麼都對嫂嫂說?
-你又知道?
-不用想也知道。這是常識。
-喂,聽雪燈都點過了。這事兒是隨便能有的?
-那也隻能說明九哥真的很喜歡嫂嫂。跟國事時局沒關係。與日後變數更沒關係。一碼歸一碼。唔,你還是有必要讀一讀四書五經的。
顧淳風很糾結。甚至有些著惱。
自己便罷了。她默默想。腦中倏忽掠過好幾張臉,許多歲月似一條長河從眼前呼嘯而過。她將他們和它們藏回心底。
要往前看。她心道。以前路報來路。
但九哥和嫂嫂呢。他們如今這般要好,也還是得繼續思來想去瞻前顧後麼?
她悄然看一眼對麵阮雪音。
什麼天下第一尊貴之家族。屁意思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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