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星朗,阮雪音,滌硯,沈疾,四人換了行頭出發是在未時三刻。
馬車一架,良馬兩匹,沈疾馭使,滌硯在旁,顧星朗與阮雪音同坐其間。
“這便要注意稱謂了。他們倆年年跟我出來,不會出錯,主要是你。”
“注意什麼稱謂?”
“你說什麼稱謂?”
阮雪音“哦”了一聲,“可我已經很久沒叫過你君上了。應該叫不錯。”
顧星朗有些無語,卻聽她繼續道:
“他們年年跟你出來?”
早先在歲羽軒,她已是聽出來了,每年這個時候,除了在夕嶺陪顧星漠,他還會掩人耳目出門幾日,似乎都為同一件事。
“嗯。”顧星朗答,點到為止。
阮雪音諳熟他談話習慣,這種反應,便是不能再問了。總歸她一路跟著,時間到了自見分曉,遂轉開話頭:
“去年春天,沒聽說你去過夕嶺啊。”所以她完全不知這項傳統,也就沒能早些意識到此為最佳出行掩護。
“去年是沒去。”他答,“你們先後入宮,我不放心。尤其你。”轉頭看她,“果不其然,給我惹出來一堆事。”
阮雪音挑眉:“我何時給你惹出來一堆事?哪件是我惹的?”
“招惹祁君,叫他輾轉反側夜不能寐,除了你還有誰。”
此人當真好興致。
全不知她忐忑,至今未想好要不要直接帶他上山。
一時無言,不接對方話。顧星朗卻頗得意趣,就近打量她半刻,似笑非笑道:“我囑滌硯給你尋兩套尋常裙衫,他竟周全,專挑你喜歡的顏色。”
自然是湖水色,極淡,以至於發舊。
“這是我的舊衣,蓬溪山帶過來的,當初你不是命雲璽翻過箱子?滌硯備那幾套,顏色太重。”
這些事情上,就知道那小子靠不住。顧星朗暗搖頭,伸手去摸她身上衣料,雖普通,倒軟和,想來是經年揉洗,越發好穿。
“這麼清簡的衣衫,穿在你身上卻好看。”
阮雪音也轉頭看他,“比那些宮裙適合對不對。我也覺得。”
“都好看。各有各的好看。不過貼身衣物用白色,太素了。這是惢姬的規矩還是你自己喜好?”
阮雪音反應了好半晌方明白他所謂貼身衣物指什麼。
她鎮定片刻,還是紅了臉,總算擠出來一句:“這是雲璽當時彙報的?”
“嗯。”窺她神色,再道:“不許回去為難人。她也是奉命行事。”
當初雲璽曾交代,膚色一事露端倪,主要因為那些衣物。他根據她箱中舊衣顏色判定她喜素,所以豔麗衣衫是問題。
自然也包括那幾件白色肚兜。
為難是不會為難的。阮雪音忿忿,但這種細節都報,實在叫人窘迫。那時候她跟他根本都不算認識啊。
卻聽顧星朗再道:
“今日還穿著麼?”
“什麼?”
宮中為各夫人所製貼身衣物裡,沒有素白的,不成體統。去冬起至昨晚,他看到的都是些柔粉淺碧。
此刻一問,自然是問:裙衫是舊衣,那裡麵呢?
阮雪音反應過來,“顧星朗你真的夠了。”
馬車一路向西,蹄聲軲轆聲交錯,將此間碎語也掩在煙塵之中。
阮雪音對地圖路線之類不熟,亦不關心,不時撩起半角窗簾往外看,隻覺得景觀與自己從前往返祁崟所見,並不相同。
格外荒僻。
山多而村莊少,或該說根本沒什麼村莊。起起伏伏皆是和緩山巒,染著四月青綠。亦無其他道路,除了他們正走的這條,促狹在連綿山巒間,卻是平坦易行。
“我們是直接入崟國境麼?”
“嗯。”顧星朗閒閒答,“今晚宿客棧,明日下午接著走。”
“這麼拖遝?”從霽都到蓬溪山,比到鎖寧城略近些,但哪怕日夜狂奔,也需要四天四夜。去冬為守跟他的十日之約,便是這般趕法,所以回到祁宮時她頭重腳輕,倒頭便能睡,“你總共才能出來幾日,如此安排,怎麼夠用?”
“足夠了。你隻管跟著我便是。瞎操心。”
“又為何明日下午才接著走?上午做什麼?”話一出口,立時反應,該就是那神秘的另一件事,所以此刻路線與往日自己入崟不同。
遂不糾纏,話頭再轉,
“下午出發,此後便是晝夜奔襲,也還需要三天三夜,入了山,至少是兩天,”可能更長,因為帶了他,不可控因素太多,
“再要往回趕,日夜兼程滿打滿算——”她一頓,十餘日倒也確實夠,剩下一兩日在夕嶺露個麵,正好半個月,常規時間。
但真能這麼趕麼?在車上是幾無好眠的,自己倒罷了,回宮補便是,他是要理政的人,如此耗法,實在吃不消。
“都說了,來得及。”他抬手捏她下巴,有些遠,伸直了方夠著,“這麼多問題,堵了你這張嘴才好。”
一路幾無歇,過黃昏,落日西沉。馬車踢躂終於在一間客棧前停下,車中二人先後下車,入得廳堂,便有一約四十歲年紀貌似掌櫃的迎接出來:
“公子到了。”
顧星朗點頭微笑:“好久不見。您一切都好嗎?”
“托公子的福,都好。”那掌櫃的答,又向滌硯沈疾致意。
滌硯回禮,“老規矩,三間房,其他都安排妥了吧?”
“是。”掌櫃的忙答,像沒說完,不動聲色看一眼阮雪音,住了口。
顧星朗一笑:“晚飯後再說。”
此鎮名深泉。馬車入界時阮雪音便看到了。顧星朗即位之前,祁國沒有“鎮”之劃分;自景弘元年始,大祁全境好幾個郡被一分為二劃成了鎮。
其中便有這深泉鎮。
青川各國區域劃分之類,阮雪音不如競庭歌精通,隻知此製,其他不詳。故而兩人入得房間,顧星朗正洗臉,她裡裡外外參觀打量,隨口問:
“這深泉鎮也是你登基後劃出來的?”
“明知故問。”
“我記得是拆了六個郡,總共分出來十二個鎮。”
“嗯。這地方原本叫攏溪郡,如今分為兩鎮,一稱深泉,一稱淺野。”
“名字倒起得好。深泉淺野,很有嚼頭。”
“我起的,自然好。”
“你起的?”
國君還管起地名?
顧星朗掛好臉巾,神清氣爽,轉身一挑眉:“乾嘛這麼吃驚。當朝祁君才高九鬥,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九鬥,比八鬥還多一鬥。阮雪音好笑,抿嘴道:
“當朝祁君如此臭屁,倒是新鮮事。說出去都沒人信。”
顧星朗過來,捏一捏她臉頰,“這般不自覺,進門隻顧著參觀,連給夫君擰一把臉巾都不願。”
洗都洗好了,這會兒來說,不過是撒嬌耍賴,阮雪音習以為常,全不理會,隻繼續環視偌大房間內一應擺設用度:
“這客棧不大,卻古色古香。房間也是,陳設雖簡,竟頗考究。是你專用?”
方才聽那掌櫃的意思,他們分明常來,且回回住這兒,恐怕房間也是固定的。
“嗯。”
“那——”
“先去吃飯。”顧星朗打斷,抬步往外走,“飯後我要出門,你就在客棧歇息,”又回轉身,“最好彆去外麵逛,這種小鎮,本就人少,夜裡燈稀路黑,不安全。”
阮雪音怔在原地,“咱們不是帶了暗衛?”
“我要辦事,他們自然跟我走。”他道,一臉奸猾,“誰有空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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