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來,映島彆院立後之問,確為有的放矢。
假設此局意在推紀晚苓為後,比較完美的局麵是:
朝堂之上,眾臣諫瑜夫人。紀相謙辭,相國府無意後位的誠心昭然於天下。
無關緊要。
紀桓退避,自有眾臣堅持。紀晚苓的呼聲不會真的被削弱,後位落處也根本不會受影響。而相國府的清名得以保全,甚至加固。
但顧星朗不會乾坐著等這一天到來。
所以他提前私下問紀桓意思。
紀桓退讓,他不依不饒,一定要對方拿出人選。
諫段惜潤,最合情理,該在顧星朗計算內。
但還不夠。
哪怕紀桓迫於私底下已經回過話,在朝堂上不得不照回,諫珍夫人——
紀晚苓呼聲高,依然不影響最終結果。
還得更亂。得有人諫第三位,上官妧。
且支持的人還不能少。
那麼問題來了,柴家是在這場疑似皇權與相權的角逐中,明確站了隊?
而顧星朗又在多大程度上是基於這一假設在行事——
此局幕後推手、至少推手之一為相國府的假設。
不得而知。
總之今番舉動,可為試探,亦可為敲打,還順道達成了些旁的目標:
諫紀晚苓的都有誰。
附議段惜潤的有誰。
附議上官妧的又是哪些人。
如果說祁國此朝的最終矛盾,是蟄伏的皇權與相權矛盾,那麼這是一個提前斷勢的好機會。
顧星朗將計就計,生造了這個機會。
看人辨位。或許也順帶試了驃騎將軍府?
還有一利。阮雪音默默想。專寵之諫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後位之爭搶了風頭,至少作了平衡,如今人人議論的,不止於珮夫人了。
瑜夫人、珍夫人、瑾夫人三位中宮之選,也成了談資。
關涉朝局的談資。
所以後庭沉寂,三殿皆低調。
一石何止二鳥。
五月末,風已熱,午膳早就上了桌。
阮雪音有一搭沒一搭複局,吃得心不在焉,很想問顧淳風既有法子探聽前朝動靜,能否詳說說哪些人發過言,跟著各人附議各人的,又都有誰。
不好明確開口。淳風是個沒準頭的,這般討論了,說不得出門也把不住嘴。
半晌遲疑,終繞回了先前話題:
“最近有了你和沈疾的事,我才驀然想起來,那時候在騏驥院說起贈香囊,是柴一諾對不對?”
“嫂嫂你真的,”顧淳風急眼,“彆一口一個沈疾行嗎?”
阮雪音得趣,“對不住。這滿殿的芍藥香,薰得人腦子裡全是沈疾二字。”
“你還說!”顧淳風唬了臉,“竟敢滿腦子飄其他男人的名字,瞧我不去九哥跟前狠告你一狀。”
你九哥沒空。更沒心思理這些小兒女遊戲。這般想著,再續先前話題:
“既有這事,當初為何沒嫁去驃騎將軍府?”
顧淳風一臉不自在,“嫂嫂你什麼時候關心起這些事了。還是陳年的破事。”
“這不參與了你如今婚事,便想問問從前因果。”阮雪音隨口答,殷殷而漫不經心。
“嗨。”顧淳風擱碗放筷子,“我那時候年紀小啊。柴一諾大我五歲多呢。人家到了該娶妻的年紀,還巴巴等我不成。”
阮雪音眉心微動,舉眸朝正殿門口望,沒人。
“戰封太子不也比當時的準太子妃大六歲。”自然就是紀晚苓,但此句內容,不適合呼瑜夫人。
“那不一樣。”顧淳風答,也低了聲量,“東宮定太子妃,年紀都在其次,很多利害要考量的。太子到了年紀未娶,不是什麼大事,娶錯了人,那才叫大事。”
她一口氣講完,覺得不對,瞪眼瞧阮雪音:
“這些道理,嫂嫂你會不知道?”骨碌兩圈眼珠子,細回憶方才對答,“你這是要套誰的底?柴一諾,還是我三哥?”
阮雪音正自飲湯,聞言險些嗆了,放下小匙拿出絲絹輕拭嘴角,緩聲道:
“殿下哪裡話。不過隨口家常。”
顧淳風眨眼,“都喊回殿下了。嫂嫂你這是心虛啊。”
這丫頭怎的如此靈光。從察言到觀色,一教一個會,已經能往她這個老師身上用了。
默念自作孽不可活,阮雪音收起絲絹正色:
“你說柴一諾大你好幾歲,我不過順水推舟打個比方,關聯了戰封太子。怎麼就成套話了?且隻是問婚事,又能套出什麼話來?也罷,”她輕歎,尾音拖得長,
“你不想說,我不問就是。”
顧淳風再眨眼,怔半刻,悶悶道:
“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同拿出絲絹擦嘴,“三哥去封亭關那年,剛二十。柴一諾十九。回來之後,接連國喪,從民間到高門,總之那一年到頭,都沒什麼婚嫁喜事。”
自然是為服國喪。
民間講守孝三年,禮製講君父一體。按禮,從朝臣到百姓都該為國君守孝。
但國君們往往知情識趣,會在遺詔或臣工代擬的遺詔中寫一句:
持服二十七日釋服。
這一句針對的其實是儲君。嚴格來說對臣民並無要求。但儲君尚且隻守二十七日,臣民們隻可能少,不可能多。
因此封亭關那年的國喪,最長,也就到年儘頭了。
“至第二年,便是景弘元年,九哥大赦天下,嘉獎從封亭關平安歸來的將士們。據說柴一諾,隻是據說啊,”顧淳風撇撇嘴,
“他婉拒了所有嘉獎,自稱無功。他不受,其他人受起來也彆扭。但君無戲言,說了要獎,總不能收回,九哥又剛登基不久,正是要立威之時。”
當真艱難。他初即位那兩年。連這種小事都要遇阻。阮雪音蹙眉。柴一諾又是為何?
“最後,也是據說啊,他老爹,驃騎將軍柴大人到禦前請九哥為柴一諾賜婚,說賜婚也是嘉獎,還是君恩浩蕩的大嘉獎,方平了這一鬨。景弘元年,八月吧我記得,柴一諾成了親。”
那一年顧淳風尚不滿十五。自然便沒她什麼事。
“遺憾麼?”方才已有套話之嫌,阮雪音不好再進,隻能繞嫁娶一題隨意聊。
“嗨。”顧淳風擺手,“且不說國喪,不說那兩年宮裡叫人窒息的氣氛,單說我對柴一諾,”她一臉老成,滄海桑田,
“不過就是十二三歲時送了枚香囊,那個年紀,我真沒有非嫁誰不可的心思。哪跟紀晚苓似的。”自覺跑題,她轉回來,
“也就紀齊那個死小子,動輒拿這些陳芝麻爛穀子說事,跟他姐一個德行。”言及此,忽眨眼,
“騏驥院那次,沈疾也在吧?”
阮雪音哧一笑,“怎麼,怕他知道?”
“什麼話。”淳風清咳,大手再揮,“知道便知道了。還不許十二三歲的小姑娘送人香囊?”
說是這麼說,麵上卻猶疑,半晌方道:
“前幾日在禦花園和他一起碰上柴一諾,沒見他怎樣嘛。倒是柴一諾,抱了個瓶子,說是九哥禦賜。”她咂嘴,
“九哥也真有意思,送瓶子還裝半瓶水。我瞧柴一諾那樣子,怕是不敢倒,怕是回了家都不敢倒。”
裝了半瓶水。阮雪音微挑眉。
水在瓶。
雲在青天水在瓶。
就是這次吧。她暗忖。讓柴一諾執瓶回家,讓驃騎將軍府自己選。
今番局麵,便是選完的結果。這瓶中水,暫時該是裝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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