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音怔了怔,隻覺得腦子鈍,順這句話字麵意思略一想,搖頭,
“沒有。”
“那,夫人近來,”崔醫女繼續問,低了聲量,“月事可正常?”
殿中除了顧星朗皆為女眷。夫人號脈,連滌硯都候在殿門外。
阮雪音再怔,半晌答:
“時間、時長都無不妥。”
“這就怪了。”
“怎麼說。”顧星朗問。
“夫人氣血頗足,卻有些亂,分明與飲食用藥有關。但尋常滋補方子,即使與身體相衝,也會呈現相對一致的表征,夫人這狀況——”
“要緊麼?”顧星朗再問。
“君上恕罪。未明因由,微臣不敢妄加結論。”
“咱們女子的身體之症,”卻聽上官妧輕道,“若非風寒惡疾,一多半與氣血、生育有關。崔醫女言姐姐氣血頗足,那——”她抬手輕掩了嘴,一笑,
“您可摸清楚了,當真不是喜脈?”
突然眩暈,倒符合一些婦人初有孕的症狀。
“回瑾夫人,微臣侍奉後宮兩朝,學藝雖不精,喜脈與否,還是不會出錯的。”
“若非喜脈——”上官妧若有所思,尾音拖長,認真得很。
不知是否受此對話啟發,崔醫女忽想到什麼,抬眼再問:
“夫人可曾服用過一些,”
該是不好問,她神色難明,就此頓住。
阮雪音略加反應,心下一跳,揚眸看上官妧。對方也正定定看自己,似笑非笑。
“什麼?”顧星朗不耐。
“君上。”阮雪音回頭看顧星朗。
分明是讓他彆問。
有何不能問麼?顧星朗莫名。
“想來,”上官妧踟躕,左右看一眼紀晚苓並段惜潤,“珮姐姐是用了什麼不方便叫人知道的方子?要不,咱們先退了?”
五月時初回宮,第一波專寵聲浪中便有說法:
珮夫人師出蓬溪山,學得一身奇巧技藝,如今盛寵,怕是用了什麼秘術媚惑君上,也未可知。
此為雲璽轉述,自然真有其說。上官妧這會兒言“不便叫人知道的方子”——
實在不像隨口一說。實在像有所指。
說者用心,皆站在風口浪尖的聽者們,便不會完全無意。
段惜潤眨眼,不敢接話。
紀晚苓半晌道:“若真有不便,咱們也不好杵在這裡胡亂關心。君上——”
三人齊看顧星朗,等著示下。
話已至此,再叫人退,便真有些此地無銀、做賊心虛了。而顧星朗確定阮雪音不會、亦沒使用過什麼秘術。
但她方才那一眼一聲,究竟何意?
事急從權。破除流言的最好方式,是擺事實。他看向崔醫女,
“有話直說。想問什麼便問。都是一宮女眷,沒什麼不方便的。”
“是。”
阮雪音心跳微快。
她收回目光,靜看崔醫女。
崔醫女也恭謹看她,“微臣鬥膽,敢問夫人,是否用過一些自己找來的,”再頓,“避孕方子,長期內服。”
果然是這個。
確定落處,她反生出些許釋然。
自然不能答是。
嬪禦私自用藥本就是大罪,還是阻礙皇室香火綿延的避孕方子,還是她用。
專寵為朝野詬病,緣由之一便是不利於皇家興旺。獨一份寵愛的嬪禦,竟然常年避孕不打算誕下皇子皇女——
其心可誅。論罪當斬。
何止不能答是。
得咬死了不是。
有否內服過避孕藥物,憑脈象是摸不出來的。崔醫女現下作此問,完全是受上官妧引導。
“自然沒有。”她緩聲答,“崔醫女怎會這麼想?”
“夫人恕罪。”崔醫女本就跪伏著,忙欠身,“隻是依據夫人狀況稍作猜測。氣血足卻紊亂,不排除避孕一類方子破壞身體運行規律的可能。且夫人確實——”
“確實承恩日久,卻一直無喜。”仿佛隻是隨口,此話一出,上官妧自己先怔,撲通跪下去,“臣妾失言,君上恕罪。”
又看向阮雪音,
“妧兒一向嘴快,都是無心的話,姐姐切莫聽進去了。”複收回目光,
“莫說嬪禦私用藥,還是避孕一類,本身乃重罪。單憑姐姐與君上情意,怎會做出這種事?朝堂上伐專寵,更是明白將皇室香火作為依據,都已經這樣了,姐姐怎會不顧人言、依舊以身試法?”
她斂著目光,仿佛哪裡也沒看。卻是字字鏗鏘,說得滿殿起回響。
好長的埋伏。竟等在這裡。
阮雪音不動聲色掃過上官妧、紀晚苓和段惜潤的臉。
此刻當下,來不及分析。且先過了這一關。
“當然不會。”她撐起來,雲璽忙去扶。
她動一動胳膊,表示不用,走出兩步回身,麵朝顧星朗跪下,
“君上明鑒。今日突發此症,臣妾不明所以。方才崔醫女問話,既為醫者之心,也為臣子之責。臣妾不敢怨怪,隻憑事實作答。承寵日久,至今無喜,是臣妾過失。至於避孕,”
仍有些昏沉。新的香氣沒再湧過來,已經吸入那些正慢慢發散,
“並無此事。”
這不是她頭一回於大庭廣眾之下說謊。當初掩蓋容貌,在天長姐夜宴上麵對顧氏皇族,一番故事也算講得順溜。
但她頭一回覺得緊張。不是因為上官妧和紀晚苓都知自己懂醫術且會用藥。
而是因為,她在對顧星朗說,並無此事。
當著所有人。
空氣沉如水,晚風蕩異香。
“既無此事,”顧星朗半晌開口,說得極慢,“便由崔醫女再行觀察診斷,酌情開些方子,為珮夫人調理身體。”
又向眾人:
“延醫問藥,難免有假設,也便有誤會。既是誤會,出了挽瀾殿的門,就不必再提了。無端惹非議、亂綱紀。”
算是下了禁言令。
“是。”
崔醫女忙應,餘下人皆應。上官妧就跪在阮雪音斜後方,答得尤其響。
“後庭風紀,晚苓,還要多辛苦你操持。”
紀晚苓怔了怔,垂眸道:“是。”
“都退下吧。”顧星朗坐正,揚聲喚滌硯備輦,複向雲璽:
“一會兒你也上輦,好生照料珮夫人回去。朕晚些會來折雪殿瞧。”
他一直沒再看她,說完這句,起身往偏殿去。
眾人皆福身相送,然後紛紛出殿。段惜潤絞手半刻,眼見紀晚苓和上官妧走遠,上前輕聲道:
“我陪姐姐回去吧。”
阮雪音下意識退兩步。稍有距離,這香氣是不起效果的。她腦子漸清明。早先相鄰而坐,中間隔著些空間,又少氣流波動,加上沒細嗅,也便無事。
是對方站起來,開始行動,香氣隨體溫飄散,而自己越走越近,越嗅越深,才出了問題。
還是很不對。偏隻自己會暈。出殿時大家都或多或少彼此靠近過,紀晚苓和上官妧並幾名婢子,就通通不受影響。
是因為自己嗅得久,嗅得深?
那用香者本人呢?
她腦子飛轉,未及開口。段惜潤卻被對方這一退唬得發怔,
“姐姐。”她睜著一雙水靈靈圓眼看她,“姐姐可是怪我,方才沒開口為你聲辯。”
從中宮之題到避孕之險,段惜潤都在自保。尤其中宮討論上,甚至無意間助長了那兩位聲勢。
但阮雪音暫不打算將她排進此局。情分和直覺是主要原因。
唯一得弄清的是香氣。
“沒有。怎會。”實在不太舒服,她勉強笑笑,“隻是惜潤你今日周身所攜香氣,與以往不同,我不太習慣,離得近了,總有眩暈感。”
段惜潤眨了眨眼,“姐姐你是說——”
“沒彆的意思。今日我身體有恙,”亦不方便在挽瀾殿詳談,“你用的什麼香,可方便改日拿給我瞧瞧?便不要往身上塗撒了,”她再笑,隻作玩笑,
“我有點吃不消。”
“好。這香——”段惜潤蹙眉,下意識抬袖擺輕嗅。
總覺得她就要說出什麼來。
彆在這裡說了。阮雪音再開口:
“明日吧。待我稍作休整,明日你來折雪殿用午茶。”
蟬鳴愈低,被風過夏木的沙沙聲漸次蓋住。
段惜潤輕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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