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衷腸(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202 字 2個月前

終於知道是哪裡不對。

儘管此時不對與先前直覺裡的不對可能並非同一種不對。

這句話不對。語氣更不對。

她抬頭看他。

陰沉桀驁,眉目卻溫柔,與稍顯粗糲的輪廓極不相稱。

她盯著他眼中那些溫柔好半晌。

總算有些確認,旋即迎來更強的懷疑和恐慌。

怎會。如果是這樣,那麼所有一切都須重新看待判斷,每件事都比預想中更值得恐慌。

如果不是,而是阮仲的臨時策略做戲給天下人看——

又為什麼?

這個人是阮墨兮還是自己,差彆在哪裡,對誰影響最大。

懸案,時局,各國隱而未發的勢力與暗湧。真真假假,盤根錯節,一子誤判導致全盤翻轉,而這一子究竟是判錯了還是障眼法,尚難定論。

“你先接下詔書。”

她沒再退,沒表現出任何慌亂讓旁觀者對此情其景生出不尋常觀感。如果變數的目標是顧星朗,那麼掩蓋至少暫時掩蓋住這項變數,是此時該行之舉。

“你直接跟我走。”阮仲卻低聲,也看進她眼睛。

全錯了。阮雪音無法說服自己那些溫柔是裝的,而她驀然想起來就連顧星朗都曾經懷疑過。

是她覺得不可能。

兩軍相持,城門之下,兄長替其妹裹披風尚屬尋常。

繼續拉扯下去卻無論如何不尋常了。

她強定心思,止住萬般情緒與念頭,勉強再道:

“詔書你拿著,有利無害。你既不放心,恐有詐,此刻便挾了我先於城門外對峙。城中阮佋兵力不及你,一時半刻不會擅動。”兩人本就離得近,她定定看他,

“我有話問你。”

時近黃昏,又是冬日,本就陰沉的天色見了夜意。

過萬兵馬,頗有圍城之勢,城門大開,卻是無人進出。

阮雪音隨阮仲入了臨時軍帳。

“你從小喜穿湖色,”

帳內隻他二人,阮雪音立定後一再措辭難於開口,阮仲先出聲,

“我便這樣著了青色數年,今日看來,確是般配的。”

阮雪音方反應是說自己身上的灰青色披風,正罩在湖色緞裙外麵,相似的冷與獨,像天也像水。

她將披風褪下來。

“春末時在地下書室偶遇,我曾勸五哥,代價太大,三思而後行。”

“當時告訴過你,值不值得,我自己說了算。”他依舊溫柔,極難得微揚嘴角笑。

“當時說得不清楚。”阮雪音止不住快了心跳,怕問更怕聽對方答,“五哥今日所行,自然有尋父仇意思,”

鹹元宮變乃一場君臣較量,隱秘而早成天下共識。

“至於所為之人,五哥你心上的人——”

“你想親耳聽我說一遍?”阮仲走近兩步。

還用再聽麼?話已至此。阮雪音心往下沉。“不必了——”

“是你。”對方卻快口答,再進一步至她跟前,“當然是你。隻能是你。”

為何隻能,更不應當。阮雪音努力回想關於此事過往所有細節,最早顧星朗轉述的話,地下書屋與阮仲相談的內容,確是有跡可尋的,問題出在——

一個人過分強大的主觀意誌,先入為主導致的判斷失誤。

以及見眾生卻不見自己的一葉障目。

盲己。

是她的問題。

而在崟宮遙遠的幼年時代她究竟對阮仲說了什麼導致他一朝執著十年不止,她想不起來,繼續問下去隻會讓事情更糟。

“我不知道誤會是怎麼發生的。”她字字慢道,必須儘快澄清,可措辭太難,比發問更難,“也許競庭歌同你說了什麼,也許說了很多,但都不是我意思。”

她一直盯著地麵,根本沒辦法看他的臉。但對方表情變化還是經餘光又或者隻是穿過冬日空氣鑽入視野。

“你在說什麼。”

聲音語氣也起了變化,沉而微顫。

半刻掙紮,阮雪音心一橫抬眼直視對方麵龐,“無論你坐上君位還是沒有,我都不會離開祁宮。”

不會和他有前路。

她自覺已經足夠委婉,也足夠明確。

阮仲定定看著她,眼中海嘯山呼。

“你如果,”半晌他開口,聲音黯而發啞,“是為了不讓我起兵——”

“不是。”阮雪音實在很怕繼續就這個問題糾纏,“隻是告訴你實情。”

“五月時在書屋——”

“我錯了。”她繼續搶白,前所未有,“我以為是阮墨兮。”

阮仲一臉不可置信。

“真的。我和,”如此情形提顧星朗三個字都顯得傷人,“我們倆從一開始就以為是阮墨兮。你去年來霽都見他,他回宮後和我提了,”但沒說那句話的內容,或許問題也出在這裡,如果顧星朗詳細講出來,她不一定全無印象,

“我們都判斷是阮墨兮,畢竟你們十餘年在崟宮一起生活,而我一年裡不過回來一兩次。”

“五月時在書屋,我問你,”片刻沉默,阮仲複開口,“愛不愛他。”

“我以為你是問阮墨兮對慕容峋——”全錯了,每句解釋都如魚骨在喉。

“那你現在回答我。”阮仲也搶白,忽強硬。

阮雪音沒對第三人表過心跡。尤其此情此景對著麵前此人,過分難。

卻不能不答。

“我喜歡自己呆著,從小到大都是,原本也沒想過要跟誰共度一生。”她再次望向不遠處地麵,

“但如果必須擇一人白頭,與之長久相伴,”她這般說,自己也覺惶然,

“就是他了。不會再變。”

鎖寧城冬寒勝卻人間無數冬寒。阮雪音明白那種冷,她同他一樣生在那種冷意裡,後來她上了山至少有了個競庭歌,而他一直是一個人。

“五哥。”

“這個,”似乎沒聽見她這一聲喚,阮仲從衣襟深處摸出來一樣東西,“想來也不是你托她轉交我的。”

一枚香囊。橢圓形,淺銀色,繡工差到根本看不出來是橙花枝。

去冬競庭歌問她要四姝斬,那些粉末就裝在這香囊中被粉羽流金鳥帶去了蒼梧。

總共兩枚。另一枚在顧星朗那裡,她數次想要回來未果。

連心罵競庭歌都失了氣力,她木木應“不是”。

阮仲笑起來。那笑中苦澀也淡漠,或因相似的幼年際遇與孤獨,阮雪音莫名懂得,以至於心口發緊。

“對不起。”

“與你何乾。”他低著聲量,乾且啞,“是我蠢鈍,自以為是。”

“不是。”情字蒙心亦蒙智,隻能怪競庭歌抓了契口步步為營,“好在千鈞一發,現在說清楚,不遲。”

“自然遲了。”阮仲抬眸,目光連語聲皆變得鋒利,“箭在弦上,必須要發。但我不後悔。雪音,”

該是也沒這般剖過心跡,他默了許久,

“我放你在心上十餘年,恐怕也不會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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