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宮服喪初起陣勢,太子阮佶久病薨逝的消息也已經昭告天下,福熙暖閣內往來宮人皆換了著裝,素皚皚更襯崟宮冷清。
“三百年宮室,到底多了日暮西沉之氣。”紀晚苓坐在顧星朗身邊,極低輕道。
顧星朗揚眸看閣中梁柱,朽木味道被陰雨天暈得更濃,“比以為的要精巧。古舊難掩三百年厚積。”
紀晚苓一笑,“記得那時候讀崟宮相關記載,你說這宮室必定暗沉,很不喜歡。”
大概是八九歲時候。結束授課紀桓總會去挽瀾殿麵聖,紀晚苓便繼續同顧星朗待著等父親過來接,兩人有時翻翻閒書,有時下棋,或者談論近日趣事,兒時總不缺話題更不缺遊戲。
顧星朗也笑,“書載與事實還是有差的。更何況,”他頓了頓,突然很想去雩居看看,“愛屋及烏吧。”
慕容峋同阮墨兮在另一側,此間談話並不為第三人聞聽。顧淳風坐不住,拿不準此入崟宮真實目的又不好去問顧星朗,乍回頭看見閣中東西二君皆有佳人相伴,心道世事總不如願:
該相伴的兩位隻顧忙自己的,此刻陪在身邊的恰都是不喜歡的。
——誰又知道呢,國君本該花團錦簇前呼後擁,說不定人家也很樂在其中。
尤其是顧星朗。
一念及此,她有些著惱,快步至那言笑晏晏的二人跟前,衝紀晚苓道:
“太無趣了,我想出去逛逛,一起吧。”
紀晚苓稍怔,“不妥。彆說我們是客,未經主人允準不好隨意走動;現下太子新喪,宮中正忙,饒是打著國賓旗號參觀,仍失禮數。”
論禮說理顧淳風豈贏得了紀晚苓,隻得轉而去另一側找主人家定奪。阮墨兮正給慕容峋剝橘子,一瓣瓣細細挑出來喂嘴邊,聞言也是一怔,
“太子哥哥新喪,本宮待會兒怕是要去幫忙照應,此刻出門——”她頗為難,沉吟不語。
“難得來一次,淳風殿下既開口了,禮數之內,墨兮你也可略儘地主之誼。”慕容峋道。
阮墨兮頗意外回望慕容峋,“聽君上的。”她站起來,“那我帶瑜夫人和淳風殿下去略走走,順道瞧瞧喪儀進展。”
慕容峋果然便在三人都出去後起了身。
顧星朗微笑看著他走過來。
“難得見慕容兄你耍心眼。”
“有話想同顧兄說,隻得讓女眷們先回避,不算耍心眼。”
他就近坐下,與顧星朗共用一案。“缺酒。”
“太子新喪,要酒不妥。”
慕容峋點頭,自斟一杯茶,“有個疑問想與顧兄商議。”
來了。邊境的事還是祁國的底,節骨眼上崟蔚兩軍起爭執必非偶然。顧星朗自有預判他可能會來聊,隻沒料到是在此時此地。
“照理說該會比過去好不少。”便聽對方道,“但仍是若即若離,明明邁了一大步,卻像是原地踏步,似乎還退了步。”
顧星朗確定每個字都入了耳,偏偏一個字沒聽懂。“什麼?”
是說好容易叫邊境起了爭鬥,卻沒能猛推一把時局,眼看要被阮仲的督察之令澆熄,又被太子之薨喧賓奪了主?
慕容峋有些黑臉,一咳,“春末在蓬溪山不是討論過。”
顧星朗腦子飛轉。春末在蓬溪山是討論過不少事,封亭關疑團,為君之道,武藝行還是不行。
哪件事邁了一大步?封亭關算,眼看就要結了,並非原地踏步更不曾退步。
為君之道。他略回憶此番對方表現,沒覺得他邁了一大步,原地踏步比較貼切。
武藝便更說不通。
若即若離也是個怪詞。他忍不住轉臉瞧他,慕容峋悶下一口茶,
“近來越發不對了,經常莫名其妙冷臉,上脾氣,除卻朝堂時局相關幾乎不與我閒話。”
顧星朗又呆了兩瞬,醍醐灌頂,始料未及。邁了一大步這個說法,算是很明確?他頗覺刮目:“恭喜啊。”
“我做錯了,顧兄。”
顧星朗還有些不敢相信如此情形下他支姑娘們出去隻是為了聊競庭歌,朝暖閣大門外望了望,確定無宮人往來,乾咳道:
“這種事也沒什麼對錯。隻要她願意——”
“她不願意。”
顧星朗一噎好半晌。“慕容兄,”他尋摸措辭,“這個,再是喜歡吧,也要講循序漸進,強行——競先生剛烈,自然惱怒。”
冷臉上脾氣都算輕的。以競庭歌脾性居然沒將其手刃?
慕容峋也比他以為的要狠辣。
“不是。她說了願意,但心裡不願意。我也是最近才愈加分明。”
自去冬通信開始,同他聊姑娘確切說是聽他有意無意提競庭歌,已有些成了兩人談話慣例。顧星朗徹底從滿腦子時局排布中拔出來,語重心長道: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明知她其實不願意,就該拿出耐性繼續等,都等這麼些年了,還差今年?”又頓,“是今年吧?”
“夏天。”慕容峋隨口答。
動作挺快,顧星朗暗挑眉。但嘴上說願意心裡卻不願意是個什麼狀況,他實在想不出,從沒遇到過。
“她畢竟是你的謀士,與你君臣相稱,出了這種事,恐怕很難過自己這關。你就假作無事發生,還以君臣姿態待她,等她氣順心軟了——”
“她的願意也是我逼的。如今想來,那願意也是一道試煉,看我會不會不計大局地置她於艱難。世人知她賞她才華者少,更多人以小人之心度她以美色成事,風言風語之難聽,想必顧兄你也有耳聞。”
“我聽得少。”顧星朗中肯答,“當然也可能是我見識過她厲害,打心底不這麼想。”
慕容峋下意識點頭,“但因我一時欠考慮,此事如今坐了實,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顧星朗默了默。“還有人知道麼?”
“沒有。她與我有言在先,須絕對保密。”
糊塗啊。顧星朗也覺棘手,“既後知後覺已經叫她失望,便不能繼續錯下去了。給她名分之前彆再胡來——”
“我隨時可以給她名分,是她不要。”
“一碼事。在她準備好之前,管住你自己。記得今日最歡樓我同阮佋說的麼,錯便錯了,儘力救,哪怕眼下救不回,來日總有機會找補。你知道她要什麼,那便幫她得到,你是國君,最有可能幫她得到。這就是最大的誠意。”
慕容峋頗受教,半晌問:“你也是這麼拿下阮雪音的?”
顧星朗一怔,“那不是。”旋即驕矜起來,“她原本就喜歡我,初見就拿下了。”
慕容峋沒來得及辨彆此言真偽,姑娘們跨門檻進來。阮墨兮快步至二人跟前,一福,“喪儀會在東宮舉行,再過幾個時辰便該就緒,兩位君上的祭拜,可以放在明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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