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章 照歲(中)(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229 字 2個月前

顧星朗完全不知是何建議。

為君之道?沒有過。

邊境駐軍?也沒有過。

而慕容峋此刻神情分明眼熟。

他在下一刻抓到了數日前崟宮福熙暖閣的夜。

他建議他仍以君臣禮待競庭歌,徐徐圖之。

又是競庭歌。

顧星朗胸悶氣短,一腔上屋頂議事的熱血如遭冷水潑。

“怎麼就有用了?”對方主動說,必得接上話才能聊下去。國君議戰事卻以女人切題,這慕容峋也算前無古人。

“總之,很好。多謝。”

顧星朗冷眼觀他說“很好”時眼角眉梢的春意。

十分不忍直視,更襯自己這頭一團亂。

“話說你打算對崟國動手,矛頭自然指向阮仲。對你家那位好交待麼?”

正中靶心插在顧星朗當胸。他徹底轉身,“為何不好交待?”

慕容峋自覺相識以來沒見過對方這般殺氣,不由得矮了氣勢,“就,阮仲不是喜歡她?”

“他喜歡,她卻不。我對她有何難交待。”

慕容峋心道你這副樣子可不像是成竹在胸,分明窩火,至少也撚著酸。

“據我所知,”慕容峋同樣大轉身與顧星朗麵對麵,難得輪到自己說教,格外起勁,

“這女子對於自己的愛慕者,多少軟著三分心腸。喜歡即肯定、即欣賞,誰不樂意被肯定欣賞呢?這感謝、感動裡就有柔腸,對方有難,多少是在意的。尤其阮仲實力並不差,比起你,”

他瞧著顧星朗麵色越發不對,平實道:

“模樣自然比不過,青川此代應該沒幾人比得過。腦子也比不過。身形,你們倆各有千秋,他自幼攻武藝,稍比你健壯些。整體來看,”

顧星朗威懾之意已是呼而欲出。

“還是你更好。”

顧星朗完全沒有被安慰到。她對阮仲有柔腸這種說法簡直雪上加霜。

“她不是一般女子。她這個人,”冷性情,又無虛榮心,對於是否被喜歡,從來不在意。

更像在說服自己。阮仲與她有相似少年經曆,同生於皇室而長於孤冷,再兼兄妹名分,某程度講,是能相知甚至相惜的。

這是他最不舒服的地方。終於在這個雪夜捋得分明。所以大風堡那晚她乍聽他判斷時那種神情,那種不信阮仲會行此事反而是他顧星朗心思深沉的神情,格外讓他著惱。

中庭落雪裡傳來人聲。

屋頂上兩人回身望下去,是顧淳風;淳風感覺到目光也朝上望,但見兩個大男人對坐甚是推心置腹,暗道怪哉,嫂嫂不是說國君們有要事相商?

何等大事,商量成這副陣仗?

客棧大門開,有兵士二三進來,一手一個盆,盆中有花,看不清形貌,隻每盆顏色各異。

寧安冰河上的除歲玫瑰。

花盆被分彆交到了其主手上,顧淳風滿意,向屋頂招手:

“九哥!蔚君陛下!你們的也都拿進來了,一起行守歲禮吧!”

不在宮中,如何行守歲禮?

顧星朗素知淳風花樣多,無甚反應。慕容峋一拍他肩,

“守歲之夜,消停些吧。阮仲新即位,定也在應酬筵席。便給這大陸一夜安寧,接下來如何,明年再說。”慕容峋展眸望雪霧中天地,

“可憐了上萬將士,不能共家人守歲,還要安營紮寨,寒夜裡乾等。”

顧星朗瞥他一眼,“你沒安排麼?飲食、歌舞。我還將幾位主將的家眷接過去了。”

慕容峋一臉歎服,“人心是這麼收攏的。”便同往庭中跳,繼續道:

“臨戰最怕軍心散,你這般鶯歌燕舞還送家眷,若突然打起來——”

“好幾萬人,自會輪值,有肉沒酒,我的兵我有數。最重要還是你剛說的,除歲之夜,青川還沒劍拔弩張到要利用這種時候偷襲的地步。”雙雙落地,顧星朗閒看他,

“且你真覺得現下阮仲敢跟我打?你們聯手,尚可一戰。”

以國力兵力論,此為實話。慕容峋一向務實,不以為忤。

室外也秉持了“照歲”之俗,燈火滿中庭。暖黃燈色自簷下廊間灑出來,暈在飛絮和初積雪的地麵上如午夜日光。

“聽雪燈亮那晚也在下雪。”顧淳風站在阮雪音旁邊低聲,“但不是黃暖燈光,潔白的,比飛雪更白,美極了,可惜你和九哥都沒看到。”

分明是佳話,但這是阮雪音最怕聽的話,實在沒臉見人。

如有神助,顧星朗遙遙走來一壁問:

“又是什麼花招?”

顧淳風即刻來勁,一指廊下排好的除歲玫瑰,

“我問了嫂嫂這除歲玫瑰的習俗,原是用來祈願。子夜到來之前說下願望,置於月光照得見處,”

“願望便再不能實現。”競庭歌快口接。

“才不是呢!”顧淳風乾瞪眼,“嫂嫂說你們崟國的習俗是,第二日清晨去看,那玫瑰若還盛開不見敗色,便是願望可成,來日可期!”

競庭歌一嗤,“置於月光能照處便得置於室外,這般嚴冬,漫天砸雪,嬌嫩花朵如何經得過一夜?南國尚難,北國更難。放在屋內窗邊吧,為照月光就得整夜開著窗,你不怕冷,可以試試。”

一個人怎能煞風景如斯,煞風景如斯怎還能得國君情衷?

顧淳風頭回覺得慕容峋可敬,擺手道:

“你愛來不來,我們玩兒我們的。”便去拉阮雪音,又招呼沈疾。

顧星朗從小到大早已見怪不怪,心緒佳時便配合,心緒不佳時——

比如此時,總歸不佳,玩兒什麼不是玩兒。

也便泰然過去。

慕容峋到了自己花前,餘光瞥見西北角二樓的阮墨兮。

一襲紅衣,眉宇間驕縱融在飛雪裡,熱烈而落寞。

“要來麼?”他下意識揚聲問。

競庭歌就在旁邊:“是了。君上若無願,不妨將機會留給皇後。姑娘家願望總是多些。”

“誰說我無願?”

“噢,那臣這盆花贈予皇後祈願吧。總歸這些個騙小孩兒的戲法,臣是不信的。”

阮墨兮沒有下來。

寧安冰河上滑著車買過花的人也隻阮仲不在。

深淺濃淡,眾人廊下站成一排,皆對花垂眸默然祈願,竟很有除歲禮味道。

淳風最久,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好半晌了她才睜眼。競庭歌嗤笑:

“殿下這是把後半輩子的願一口氣全說了?在蔚國應著祁國的照歲行崟國的除歲禮,你這些願啊——”

顧淳風萬般不想自己的願沾上對方的烏鴉嘴折了功力,打斷道:

“現在放花吧。總歸要置於室外,”她揚臉迎漫天落雪,看著屋頂漸白天地銀裝素裹,“乾脆一起放屋頂?”

雪夜是很難有月光的。阮雪音心道。競庭歌必然也想到了,卻沒說,可見並不誠心煞風景。

誰又知道呢。萬一雪停,夜半天霽,未見得沒有月光。因淳風或也因顧星朗,還因這一兩年曆事,她開始願意給許多虛無縹緲的事以機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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