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排花盆整齊靜佇在屋頂。便是早先顧星朗和慕容峋對飲之處。
天地皆素,更襯雪中斑斕遺世獨立。
客棧落在邊陲小鎮裡也遺世獨立,屋頂有花,滿庭燈色,是嚴冬深寒北國靜謐裡的偶然人間。
眾人都回了屋內,阮墨兮還站在樓廊下。同樣紅衣的姝夫人出來,通身熱烈隻比阮墨兮略深邃,看一眼屋頂繁花迎落雪,輕聲道:
“他都問你要不要去了,為何不去。放在從前——”
“從前有底氣。”阮墨兮看著雪絮紛紛落地厚積,“如今我有什麼,母妃,”她大轉身,
“明知是火坑,你們還這般推我跳。當初哪怕去的是祁國——”
“去祁國你成不了阮雪音。”
阮墨兮麵上慘淡,“去蔚國我就能敵競庭歌了?”
“你無須敵她。你是皇後,她是謀臣,你父君希望你拉她入後宮為時局出力,我從未這樣說過。兮兒,你就做好你的中宮之主。”
阮墨兮更覺淒然,“家族覆滅,崟國改姓,我一個鍘刀下僥幸存活的公主,哪裡還坐得穩中宮位。母妃,她們個個厲害,青川此代如今最尊榮的便是阮雪音,競庭歌雖無名分,實在也站到了數一數二的高位。早知如此,當年還不如送我上蓬溪山——”
“你不會想過她們的人生的。”姝夫人對阮墨兮一向慈愛,難得冷聲,“這世間事,熱鬨都是旁人看,冷暖自知。阮雪音競庭歌的高位,你又安知不是薄冰深淵。”
她上前一步,輕握住麵前少女的手,
“兮兒,但凡高位,沒有不險的,母親為你擇這一席,已是險中求安。鍘刀下僥幸這種話以後不要說了,你嫁入蔚室正位中宮,早已經是他國皇後,不是崟國公主。阮氏傾覆,慕容家就是你的親人,你夫君當然明白這一點,隻要你不胡作非為,他不會為難你。”
阮墨兮垂眸看著姝夫人瑩白的手,全不似四旬人,“聞聽母親擅觀天象讀命理,看手相亦是家傳,諸般技藝,為何不曾教授女兒,叫女兒渾渾噩噩度了這十九年,如今亂局,誰也不敵。”
“渾渾噩噩麼?還是無憂無慮全然的快樂?”
崟宮十八年,錦衣玉食花團簇,確無煩憂,原是一場傾心饋贈。阮墨兮無話可說。
姝夫人笑起來,“笨拙也是一種武器,更是護身符。兮兒你雖驕縱,卻非大惡之人,不會行大惡之事;又有無雙美貌,如今貴為皇後,隻要不是運氣太差,足以過好這一生。”
“我若真就運氣差了呢?”
“不會。你忘了,母親觀天象識命理,你這手掌紋路,我摸了整整十九年。蔚國此朝隻有一位皇後,你會居臨鴛殿直到最後。”
阮墨兮莫名為這句話背脊發涼。“母親這樣厲害,連這種事都能斷麼?”
“很多事啊,”另一間房門開,卻是阮佋,裹在大氅裡,灰沉衰敗,“答案會晚,但會有。年紀輕輕,不要望前路渺茫,當腳踏實地,先邁步再說。”
“你父君說得不錯。”姝夫人但笑,“守歲夜是要圍爐共度的,走吧。”
雪勢愈大,視野之內屋頂上盆花皆被白茫茫覆蓋。
怎會有月光呢,這樣的夜。阮墨兮看一眼再一眼,抬腳跟上進了屋。
玫瑰們的主人都擠在一間。
除歲夜家人共守是整個青川規矩,各國風俗不同,唯此統一。皇室人多,自然以小家為家,去歲顧星朗就是在折雪殿和阮雪音過的。
今年不行。地方太小,落單的太多,除他們倆和阮佋一家,誰都隻能獨回房中,太喪氣,全不應庭中燈火照歲氣氛。
你一言我一語搭茬,最後眾人都去了正北那間大屋。說是大屋,也就比普通房間多出一麵露台,該因冬寒,被油紙厚糊了,冷風吹不進,油紙上桃花朵朵甚盎然,臨窗如臨三月春。
三月春下,四人圍方桌,淳風聲最大,正責怪誰擋了她財路。
顧星朗全不知她何時學的骨牌,黑臉蹙眉,又因心氣不順沒功夫禮讓,已經連贏十二局,手旁籌碼堆得高高。
“你是競庭歌啊,一局都贏不了說出去要被笑掉大牙的!”顧淳風氣急敗壞。
競庭歌也氣急敗壞。她今日剛學,確實手生,但蓬溪山傳統向來是一學就會一會就通,這種小把戲,怎就難得她練了十二局都不曾贏?
“我贏不了,你急什麼。”嘴上卻不認輸。
“你要能贏好歹平一平我哥的氣勢啊。打牌最怕勢壯,他這種贏法沒人攔截,到天亮都不可能輸了!我們的錢全得給他,還不夠!”
小賭確實怡情,顧星朗看著麵前戰果,心內舒服了些,便聽淳風繼續道:
“你要不行趕緊下。”又揚聲,“嫂嫂!”
阮雪音和紀晚苓都不會骨牌,在室內各靠暖爐一側翻書。書是紀晚苓從霽都帶來的,詩詞歌賦女訓女誡居多,阮雪音翻得昏昏欲睡,聞聲很提了一把精神。
她起身過去,得了淳風推牌之邀;競庭歌也想換腦子再戰,巴巴看她:
“要不你來?”
阮雪音難得見她委頓,“很難麼?”
“倒也,”那神情相當為難,“總之講運氣,雖然算也很重要。你試試就知道了。”
競庭歌正在顧星朗對麵,一起一坐換成了阮雪音。兩人自大風堡爭執之後雖不至於冷戰,到底彆扭,四目剛對上,旋即都移開。淳風推牌正上頭,哪裡會注意,仔仔細細將規則說了,四人重新操練起來。
到第三局,競庭歌眼睜睜看著阮雪音推得也不怎麼樣,但顧星朗輸了。
淳風與慕容峋揚眉吐氣,聲言要戰至天明。顧星朗起身離席。
“哪有這樣的!贏了這麼多剛輸一局就想跑?”顧淳風自不肯依,“是吧蔚君陛下?”
慕容峋待要附和。
“贏的籌碼我不要了。你們自便。”顧星朗轉身邁步出了門。
風雪於他開門一瞬灌進來。
連外袍都沒披,這般自暖房出,不凍著才怪。
傷也還沒好。
競庭歌對阮雪音動靜何等敏銳,一眼瞧出對方心思已經跟出了門,拍她肩,
“去去,座位還給我。這點兒出息。”
阮雪音當即起身,旋即反應,“你不能熬夜吧。該去睡了。”
競庭歌一怔,“多管閒事,我自有分寸。”便向遠處紀晚苓:
“瑜夫人,我們缺一個,隻能你上咯。”
大雪紛然,臨近子時。阮雪音抱著鬥篷出去,顧星朗正攜沈疾往大門外去。
真有事要辦?她稍踟躕,覺得還是該讓他加好衣服,快步追上將鬥篷交付了。顧星朗看著雪夜燈色中她瑩白的臉,半晌道:
“取件東西。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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