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星朗不喜吃蓮子。
先前阮雪音進屋列書名便見他蹙著眉扒拉,再進來還在扒,一碗粥吃得心氣極是不順。
忙淨了手過去幫忙。宮中規矩哪怕膳食隻一樣,匙子碗碟也不止一件。她拿起另一隻銀匙去挑那碗中蓮子,一顆顆往旁邊空碟中放。
“不喜歡便挑至一旁,這麼扒拉粥都稀了。”又去碰碗壁,“也涼了吧?彆吃了,讓她們換一碗。”
“算了。”顧星朗悶頭吃一勺,“局麵不穩,有的是怨氣之人,沒毒死我已經算好,還講究什麼。”
此人素來溫和卻不會將就,在祁宮時莫說冬日喝涼粥,根本就不可能有混了蓮子的膳食被呈上桌。崟宮裡沒人知道他好惡,自然出錯;而這般忍氣吞聲一口粥一把淚的——
當然沒淚,阮雪音莫名看出了其間委屈,心下好笑也鬆軟,柔聲道:
“我去給你煮一碗?”
放在從前他是要例行嘲笑一番她手藝的,卻沒有,隻淡著臉道:
“不用去給人治病了?”
“要的。陪你說會兒話就去。”
“還要去?”
顧星朗本隻是一句鬨脾氣,總以為她今晚要乖乖回來睡了。
“毒未解,他獨自過夜太危險。長遠看也是早解決早好。”
顧星朗幽幽瞧她,“不獨自過夜怎麼過?”
阮雪音初時沒聽懂,稍反應,“自然要守著,發作厲害起來要幫忙的。”
“怎麼幫?”
她驀然想到早先藥園裡對競庭歌坦陳,確實隻有一次,完全是醫者該為,放在此刻莫名心慌。“給藥送水,加炭加火捂被子。”
“捂被子?”
“明樓翠是寒毒,毒發時寒凍徹骨。”
顧星朗放下銀匙,微後傾坦坦盯她,“加炭捂被子就夠了?”
此人套話水準真一流,是從哪句開始入套的?阮雪音不及反思,“我製了能作緩解的藥,實在不行吃藥。”
抱這種事放在當時當刻確是醫者該為,她無比清明。但能不能對顧星朗坦陳呢?他不是競庭歌,不是任何其他人,彆人能理解,他不一定能,非常時候,勿再挑事了。
半刻掙紮終將抱過一回的赤誠咽下去,“我方才又找了些可用的帶走,隻盼能進展快些,也好忙這頭的事。”
顧星朗站起來。已是沐浴畢,吃了粥漱口淨手一應利落,他走至那幅展開的崟國山河圖前看,權作消食。
阮雪音回來便見那巨幅架在屋內,該是架了有幾日,也起身去看,“還有歸屬未定麼?”
“大風堡周邊幾個郡鎮。和隱林寺。”
“說好以大風堡為界,真要落實又是一番優劣均衡之辯吧。隱林寺明確屬於南部,距鎖寧亦不遠,但名氣太大,算此國表征,他們是因此要爭?”
“差不多。定了後日兩國同去,君臣都在列,你和阮墨兮頂著臨時長官的名頭,更不能缺席。”他轉頭看她一眼,
“解藥製出來前他總要試著一個人撐,實在不放心,派人去守。”
“派誰去守,此事你知我知競庭歌知,再不能節外生枝了。”
已近子時,玉白泛青的連枝燭台上火花畢剝。明日依然是群臣集結兩廂斡旋,顧星朗心下厭煩,上榻睡覺,知她要走,帳幔內輕道“薛戰就在外麵,讓他送你一程”。
阮雪音心知是因太晚,又覺不對,通常這種情況不是喚沈疾?
“沈疾呢?”
她過去掀帳幔,顧星朗已經躺平闔眼。
“腿傷了,這幾日在將養。”
“是那日墜石?”
“嗯。砸得厲害,碎了好幾塊腿骨,又延誤了診治時間,怕是要留後患了。”
淳風必急壞了,無怪今晚回來不見她人。“在何處將養,我一會兒順道去看看?”
阮雪音說完便覺惶然,從何時起竟有了這麼些牽掛,一朝事起,分身乏術。好在顧星朗是始終周全的。
她這般想,踏實了些,就著床沿坐,腳冷,乾脆脫鞋抱膝雙腳鑽進他被窩捂著。
正挨上他後腰附近,顧星朗應聲彈開,嫌棄道:“冷死了,這麼冰的腳。”
阮雪音隻道他真嫌冷,不敢再挨,足尖相互蜷著靠被窩中熱氣取暖,
“這明樓翠的解法我從前便試過,其實很有眉目,奈何這裡不是蓬溪山,有些藥材找不到,隻能尋相似功效的替代,也便慢些。”
顧星朗好半晌方接話:
“崟國藥園我們已經接管了,雖說奇植大都於當年被移進了東宮藥園,未見得沒有堪用的,你可以去碰碰運氣。”
他一邊說,整個人挪回來將阮雪音的腳捂在身下。
暖意侵襲,阮雪音拉他手,待要開口。
“彆跟我說謝。說了馬上鬨給你看。解釋也不必,一向是什麼都依你,不高興也不敢反對。我答應留他的命,沒答應你日以繼夜照料;照料便罷了,”一想到可能要喂藥便怒從中起,他生咽回去,
“再不能有彆的,他若敢趁病對你動手動腳,我保管他再也好不了。”
阮雪音聽得心中戚戚,暗忖這叫“不敢反對”?此人甚少放狠話,不容小覷,忙點頭哈腰應了,又想及那句“鬨給你看”,好奇心大起,還能一哭二跳三上吊不成?
遂試探道:
“謝謝。”
顧星朗聞言一怔,眸中精光閃,就著她握上來的手便是一記狠拽。阮雪音哪裡經得起他拽,從來都是魚肉,立時上了砧板被錮在身下動彈不得。
“我錯了真的錯了,我說著玩兒的,鬨不得,我先走了,顧星朗…”
晚了!顧星朗本就窩火,哪哪都窩火,兩腿將人圈牢了上手便要剝粽子似的把她直接剝出來。
阮雪音也是見過了世麵的人,知道這時候越掙他越起勁,惹急了今晚都彆想走。忙溫言細語討饒,又主動獻嘴唇,左一下右一下,秉著給點甜頭好說話的宗旨,總算把人穩住了,
“我自然知道。那日門樓上,是情意也是瞞天過海的手段,都對你剖白過。情意幾何,也對你剖白過。”
她且喘且說,香氣四溢;顧星朗深覺收不了手,又不得不收手,埋在綿軟頸間磨蹭平氣息。
“我是醫者,有分寸;除了治病,這期間也會和他一道打算今後。”
顧星朗瞬間清醒,撐起來稍許目色呼吸皆沉:
“他的今後要你一道打算。”
“若無萬全打算,你和競庭歌誰放心?我都不放心。”
顧星朗一側身坐起來,尚未完全平複,坐得不太舒服,
“隻能是大隱,去不周山那樣的地方或者更西荒漠,最好的法子,還是圈禁。蔚北極寒之地就不錯,交給競庭歌我也放心。”
阮雪音好半晌沒說話。“緩解之法有了以後他清醒的時候不少,我先跟他聊,弄清他如今心思心態比較重要。”
床帳外燈燭還在畢剝,清淺的綠如春枝。她亦坐起來,身上衣物一塌糊塗,邊整理再道:
“事已至此,他是一輩子逃不出你們監視了,便還有心,比登天更難。且以我幾個月來對他觀瞻了解,不至於。大局已經定了。”
“再來一次,我未見得會留他的命。”
阮雪音知道此為真心話,也知既這麼說便是不會出爾反爾。一時五味雜陳,又生敬重,摩挲他手道:
“你放心。”稍頓,“我看過星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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