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一章 生辰吉樂(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304 字 2個月前

景弘八年七月十五,霽都豔陽天。

顧星朗在晨曦中醒來,盯著帳頂很自然過了一遍今日章程,然後將算得到的所有狀況並相應準備盤點了,不過幾瞬,腦內清明,便要喚滌硯。

然後他覺得帳頂花色不對,沒有龍紋,也非錦緞的白。

許多個天長節清晨他都在挽瀾殿中醒,今日記憶亂完全是習慣使然。然後他反應昨夜本要回挽瀾殿歇,為著第二日早起準備方便、出門腳程也少,是阮雪音不依,非要子時對他說生辰吉樂,好一頓撒嬌方留了他在折雪殿。

未入子時她自己先困得上下眼皮打架。

卻強撐,腦袋耷拉了又支起。他看得心疼,兩次騙她時辰已到,“說了睡吧”,阮雪音不上當,昏沉沉聽更漏,終確定無誤,抱過他臉吧唧一大口親,

“生辰吉樂,顧星朗。”

便扭過頭睡了,手還環在他脖子上。

他咧嘴笑,往身側摸,竟摸不到。轉去看,不見人影,手下褥子亦無餘熱,像是起了許久。

“哥哥。”

然後他聽見她聲從帳縫間傳進來,軟軟嬌嬌。回頭看,縫隙變寬,素手之後是她的臉,晨曦裡淨白而透,“起吧,彆誤了時辰。”

從奉水漱口擦臉到更衣束冠拾掇,阮雪音一人完成全部事項。

顧星朗含笑任她擺弄,她亦含笑,眉眼卻專注,不容分毫差錯。

鏡前檢視,郎豔獨絕。兩人晨間格外清透的麵龐同映在鏡中,癡癡笑,七八分都是傻氣。

“待會兒見臣工不能這麼笑了。”她道,“不對,出寢殿門便不能這麼笑了。”

“知道了。”顧星朗繼續傻笑,借著鏡中影像捏她的臉。

阮雪音也借鏡像捏他的,兩人都不轉頭,看著鏡子裡的對方嬉鬨,直到滌硯叩門催,方擰作一團且笑且停。

“生辰吉樂。顧星朗往後的每一日,都是比今日更好的一日。”睫毛如扇相互纏,她輕聲念白如訴某種古老的咒語。

“今日就夠好了。我不貪,但求歲歲今朝。”

但求歲歲今朝。阮雪音覺得對,重幫他理平鬨皺了的衣襟,推人出門。“午間我會煮一碗生辰麵,讓雲璽趁熱送過來,你記得要吃。”

曦光漫皇城。

蒼梧一年三百多日,三百日是豔陽天,競庭歌久不在南國度夏,此番赴祁方記起這種柔和如薄紗的夏日晨光。

她睜眼,自覺二十二年來沒睡過這樣的好覺,旋即反應不該睡好覺,有些驚慌便去摸肚子。

好好隆在那裡,不安生了兩個多月的娃娃竟也有這一夜乖順。

上官宴已經收拾妥當,正立鏡前做最後休整。

競庭歌下床過去也立鏡前,看著自己微微浮腫的臉覺得滑稽,待上官宴轉過身,破天荒幫他捋了捋額角的發。

上午是臣工朝賀獻禮,他們這些無官職的世家主排最後,卻也須在規定時辰前入宮門。夜宴循例自酉時始,循例該隻皇親,然今年大赦,麓州溫家和上官家、穎城檀家、鶴州、臨金、梅周等大城中大族家主也都將赴宴飲。

“這麼些人,桌案怕要擺出殿門吧。”競庭歌道。

“今年設在鳴鑾殿。那地方大,擺得下。”

鳴鑾殿是早朝地,大祁君臣議政的最高一等所在。“我去過,明肅巍峨,不適合生辰宴,適合收拾人。”

上官宴垂眸看她,“也適合給人機會,還適合下立後的詔書。他動手太早了,也太快,他們都不夠實力更不夠動機與契機出手。他們若還有幾分愛家護國之心,也會受此敲打,不會受你挑唆。同樣,他這般運籌一等兩三個月,為的是不戰屈兵,不為殺人,更不為引內亂。”

競庭歌笑盈盈看他,“你覺得這些我想不到?”

“我若是你,今夜就不去了。”

“我是你的如夫人,我不去,你沒有女眷相伴。她也在等我。”

上官宴自然知她說的誰,“你指望她保你。她未必保得住。”

“你又怎知他們會打我的主意?”

晨光在屋內行走,極細的塵如羽旋轉。“昨晚的話,看來都白說了。”

有腳步聲近,兩人噤聲。溫據話音很快傳入:

“叔父與我這便出發,大公子要否同行?”

上官宴應“好”,深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小半柱香之後,競庭歌叩開了溫抒的門。

盛夏晝長,申時仍似正午。

溫抒坐立難安大半日,不聞異動更沒收到壞消息,好容易捱到時辰,驛館中人來請赴夜宴。

從驛館動身的女眷個個盛裝,上馬車時她再次見到競庭歌,已經無法繼續拿看村婦的眼光看她。

但競庭歌仍如村婦,頂著張平平無奇的臉,裝扮比誰都俗豔,將臨盆的肚子更顯笨重,踩著踏板步步沉。

車馬浩蕩上了環城道。因是往鳴鑾殿,隻能走正安門,半個時辰後女眷們在西側宮牆角先後下車,按序列成隊入宮。

夜宴竟不是設在鳴鑾殿內。

殿外。

殿門前,長階頭,小片空地上三張案,正中那張烏木鎏金,龍紋鐫刻栩栩如生;左右兩案與龍案等距,用色布置完全相同。

往下是幾十級白玉階,潔淨如新,最後一階外側出現了第四、第五案,各在左右。然後近百張長案依次相對往下排,在偌大的空地上朝著正安門無儘延伸。

女眷們中不少是頭回入宮,除競庭歌外更都頭回走正安門。

宮人請停步,眾人忙停,大氣不敢出;少頃但見家中老爺或父親陸續入席,又有宮婢成排一個個來引。

上官宴的席位不前不後,左右皆是不沾邊的大族長輩。競庭歌隨婢子過去,艱難坐下,咋唬唬向兩側長者問了安,旋即挽上自家老爺,很粘人似的:

“如常?”

聲更低,遠觀隻如親熱耳語,叫人多嫌此婦上不得台麵。

“嗯。”上官宴難得正經,端坐如換了個人。

“給你緊張的。我又不會死。”競庭歌低笑,眼觀四路耳聽八方。

“休再胡說了。”

便聞動靜又起,是宗室們入席,幾位親王攜家眷最後至,坐在最前。

日光始柔,淺金轉濃,過宮牆打在闊大桌案間平地上,一道一道的影。

場間複寂,彆樣莊嚴,終聞台階上高報聖駕至,玉白的顧星朗攜翠色的紀晚苓和湖色的阮雪音出現在高處,如一片遠天攜了青山與長水。

烏泱泱人頭起,山呼萬歲震得宮牆內回響不絕。

顧星朗道平身,說了珮夫人有喜方行大赦的緣故,又言諸位遠來朝賀辛苦,不必拘禮,隻管儘興。

樂舞隨之至,較昔年頗顯得少壯麗而多精巧。舞姬們衣色亦不如從前豔麗,黃綠紅紫皆蒙著層煙色,平添雅致。

瑜夫人自六月便巡三城主持女課,前日方歸,人人確定今年天長節夜宴乃珮夫人手筆。

在外為長官,在內掌後庭,論權勢,阮雪音已經越過了此世代曆任皇後。

卻不見她臉上半分據勢之色。

遠隔長階,這樣便結論未免草率。但相比紀晚苓春和景明,湖色的阮雪音確如一汪霧狀的深潭。

唯那雙眼格外清,越長階於人頭觥籌中遍尋上官宴的臉。

好半晌方看見,卻是先看見的他旁側婦人。坐著已見肚腹聳,裙袍花俏至極,正是競庭歌素日厭煩的配色樣式。

真來了。

真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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