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傷小,真正戰鬥也不過半日。因周邊城郡有地方軍可用,禁軍出動的其實不多,再兼兩支所謂叛軍本身不堅定,幾乎半戰半退最後降。
柴一諾心上大石重落,不因平叛順利,隻因帶著淳風。戰鬥不激烈,危險也便少,公主沒掛彩,萬事好交差。
顧淳風頗覺遺憾。明日要班師回霽都,她騎著小玉在駐地原野邊看山。柴一諾處理了附近城郡軍隊交接事宜,回來碰上,駕著同樣雪白的照夜玉獅子過來敘話。
早知柴一諾也使照夜玉獅子,當初還因此被紀齊取笑過,可沈疾說,此馬溫和,適合女子馭使。【1】
都如上輩子的事了。而今番同出征,二馬並行如伴侶,顧淳風方覺不妥,卻畢竟過了咋唬年紀,熬一熬,習慣習慣,也就過了。
“君上既允了殿下隨軍,便是徹底開了先河,讓殿下真正經曆、再定前程。這樣的機會,以後還有;此番曆練不夠,不必太失落;且刀劍相鬥殺人淌血,畢竟不是最佳之法。”
“小柴大人所言,淳風明白。這趟出來,多賴大人護衛,在此謝過。其實不必的,曆練便該有曆練的樣子。”
是這麼說,卻不能真不管。格局動蕩,柴氏雖全身退,到底被耳旁敲了鐘,更須事事求好——護公主周全便是好。
柴一諾沉默,淳風有所察,再道:
“天長節鬨得這樣,驃騎將軍府卻是毫發無損,君上還著小柴大人領兵平叛,足見信任。”
“殿下說得是。君恩浩蕩,柴氏一門必精忠報效。”
“那日尊夫人不曾來,聽說因新孕不適。小柴大人好福氣,這是第二子了吧。”
“是。承蒙殿下關懷。”
“待回霽都,找個日子本殿去驃騎將軍府探望。說來失禮,還沒見過大人子女。”
顧淳風確不同往日了,從所思所想到待人接物。柴一諾與她相交不多,也覺感慨,那個十來歲時送他香包的小丫頭,去春在騏驥院還勉強蹦躂的少女,終是跌跌撞撞,跳進了漩渦。
九月開恩科的旨意頒布是下一日。同時幾支禁軍返霽都,於穎城會合,紀齊便在其中一支隊伍裡。
隔著數裡,淳風先瞧見了追風,然後向紀齊點頭致意。
紀齊似受了傷,左肩纏著布,難得沒衝過來叨叨,馬上也向她遙一禮。
是受了天長節宴和世家遷徙的威懾,有意收斂?
她稍思慮,沒過去問。快入霽都的傍晚於茂盛高草夾的官道上再遇,終關切:
“都說這次戰事和緩,我們那頭就還好,你怎麼受傷了?”
“死傷少,卻畢竟有死傷,臣就是傷員之一,不奇怪吧。”
顧淳風有些訝於私下相談他稱臣,沒立時接話。
紀齊卻會錯了意,正色道:“臣失言。殿下恕罪。”
“無妨。”他有意擺尊卑有彆的態勢,她也懶得戳,“你平叛賣力,因此受傷,九哥會知道的,定嘉獎。”
“不求嘉獎,但求來日君上再行國政要事,能念臣願為社稷浴血的赤心,眷顧紀氏。”
高草濃綠,蕩在落日霞光中一浪浪泛彩。淳風不急辯,望著綠玉般潮水好半刻,
“九哥從不冤枉人。有罪就罰,無罪如常待,有功者,尤其愛賞。你不要聽風就是雨。”
“夜宴我是在場的。”紀齊悶聲,也望綠野,深蹙眉如一頭倔牛犢子,“我們家連同長公主都排在階前回話,最後無虞,不過因清白。”
“那就接著清白,可保世代無虞。”
“去歲十三皇子中箭,你專程來問我。當時我就問過你,君上是否不放心我們家。”
“為君者不可能徹底放心任何人。九哥連我嫂嫂都防,至少從前是吧,遑論相府。此為常態,你該適應。”
紀齊點頭,“是臣天真了。多謝殿下解惑。”
淳風沒這麼跟人說過話,頭一回,對方還是紀齊,講完有些不確定輕重,又補充:
“不用想得太嚴重。聽說曆朝曆代這種事多少有,隻是九哥雷霆之勢,一場夜宴卷全國,你我又都沒曆過,才覺餘音繞、心難平。習慣了就好。”
紀齊隻是點頭,不便一直與她並行,準備告退,驀然想起一事:
“這次經過梅周,發現那家成衣鋪子沒了。”
淳風稍怔,“關了?搬了?”不是五代單傳?
紀齊搖頭,“不清楚。行軍也不好去打聽問。”
“可惜了。做得實在不錯,無論衣料光論手藝,不比宮裡的差。”
當晚顧淳風回宮,沐浴後遍尋衣櫥不著,最後和阿憶一起從箱底將那條鵝黃裙翻出來。
有日子不穿明麗顏色了。這裙子竟似比那時候更見剪裁功力,將她矯美身姿襯得流水般熨帖。
“殿下如今習武騎射,著各色衣衫是愈發好看了。”阿憶笑望鏡中人。
“是比宮裙簡潔利索些,可惜是秋衫,這時節穿太熱。掛起來吧,過兩個月再穿。”
睡前她聽說了上官如夫人宮中坐月的消息,頗覺莫名;第二日去折雪殿探望阮雪音,正趕上對方動身往鬥輝殿。
“嫂嫂自己也有孕在身,倒對那潑婦上心,一日日地跑。”
阮雪音其實不願帶淳風,怕生事端;但人已經來了,順理成章跟著走,皇宮是她家,本就家中逛,沒理由不讓去。
“你哥封了郡主,這孩子要留給我撫養的,養母養母,總得負起責任來。”
“九哥也真不怕累著你,又是新區長官,又理後宮諸事,”除了此次天長節,大多事其實仍由紀晚苓在打理,她頓了頓,“肚裡還有一個,幫彆人養什麼孩子。瑜夫人反正閒,給她不是更好?”
阮雪音未及接話,淳風驀然反應,低聲量:
“還是說,她早晚要出宮,就不多這個事了?”
紀晚苓是沒什麼可能出宮的。儘管單以女子終身論,出宮才能再嫁,才有出路,但誰知道呢?天長節一役,為家族慮她應該更不想走了,便與顧星朗難拾舊情,見麵總是情,時間繼續累疊,來日也好求情。
“瑜夫人也在照料的。”遂道,“她跑鬥輝殿的次數,不比我少。”
這日就正在。
許是習慣了軍中速度,顧淳風近來走路越發快,一馬當先進了屋,恰見紀晚苓床榻邊忙碌。
好家夥,區區一個民婦,還是上官宴的女人,勞動瑜夫人伺候。
“這是做什麼?”
她過去,見紀晚苓手執玉篦,輕沾碟中細白的粉末,空中抖勻,一下下往婦人發間梳。
“自產後至今八九日,沒洗過頭,天熱,油膩又出味,拿這特製的香粉撲一撲。”紀晚苓手不停,隨口答,答完方覺太自然了些,補充:
“君上交代了好生照料,上官公子也常來探視,總不能叫他們覺得我與珮夫人沒儘心。”
阮雪音也是這麼說。顧淳風總覺得怪。未免太儘心了吧?像照料自家姊妹。
她望一望兩人傾國傾城的臉。
又望榻上婦人平平無奇,因剛生產,尤顯難看。
得換成競庭歌的臉才像姊妹。
競庭歌還恰巧就是她們倆分彆的師妹和親妹。
“油膩出味就洗。用這些個粉末,越撲越臟。”阮雪音上前看,平聲道。
紀晚苓回身挑眉,“月內豈能沐浴?無論如何得熬過去,否則落病根子。這香粉是長姐坐月時太醫局特調的,據說好用,撲了能乾爽些,人也不至太遭罪。”
“產後已近十日,可以了。”阮雪音依舊平靜,“坐月也講清潔,臟膩同樣不利身子恢複。沐浴的忌諱,主要怕留寒症,咱們將水備得燙些,快快洗完,更快拭乾,伏暑季節,不易受涼。”
紀晚苓心內抗拒。
偏室內放冰鑒這種連崔醫女都反對的事已經施行好久了,沒聽競庭歌說不舒服。
而競庭歌師出蓬溪山,自然信老師和阮雪音的道理,打淳風進來,未免多事一直沒吭聲,此時卻不得不表態了:
“素聞珮夫人醫藥之術高且奇,今日民婦實在難受得很,既如此,試試?”
【1】230露從今夕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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