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章 夢兆(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102 字 2個月前

後宮夫人與外臣單獨會見,哪怕是在鳴鑾殿,終究不妥。滌硯深覺時長太過,遠觀這二人不停對目光、還異口同聲無限默契的樣子,頗替顧星朗不滿,又不能說,隻向雲璽道:

“夫人有孕,不好熬大夜吧?”

雲璽是真擔心阮雪音連軸轉累壞身子、屆時不利生產,早吩咐棠梨在折雪殿備進補吃食,聞言點頭,便想過去提醒。

上官宴卻適時站起,隔圓桌向阮雪音恭謹一拜,低聲說了句什麼。

太低,不足為第三人聞。

阮雪音點了下頭。

出鳴鑾,輦駕起,一路朝北禦花園行。白日晴好,到這會兒卻頗陰鬱,漆黑天幕間少見星子,倒是層層低雲堆砌開,風如抽屜開合一下烈過一下,是將雪之兆。

阮雪音微蹙眉,伸手攏了攏鬥篷。

折雪殿內燈火歇,卻是個不眠夜。四周禁衛的數目比早先又多,林立在明暗處,共守這隨時可生變的長夜。得知競庭歌和紀晚苓陪阿岩好好在暖閣,她沒過去,自回寢殿飲了燕窩吃了小點,簡單梳洗畢上床睡覺。

顧星朗說好好活著是應對一切風浪之根本。她今日太累,此刻若不偷空眠一眠,再有應對風浪的腦子也不夠氣力支撐。

若有事滌硯會稟、雲璽會喚。她帶著三分憂慮三分釋然三分定力閉眼,頃刻沒了覺知。更漏滴答催人沉睡,長久平和寧然的黑暗在某一刻被畫卷般向兩側撥開。

山林,崖間有蘭,碩大的,她隻在白國見過。

密林中平地、枝葉稀疏處有一男一女。視野遠近正夠她看清臉。

紀桓。

和文綺。

“邊境時驚鴻一瞥。久仰,上官夫人。”

“這麼多年,果然是紀氏在往返鎖寧打探。紀相大人來得倒快。”

“看來夫人承了上官相國遺誌。看來上官一族,曾與我紀門得到過同樣的高人提點。”

片刻靜默。“看來是。”文綺答。

“應該不是。”另一道聲從密林中傳出,“宇文家自有宇文家衣缽。”

這聲音阮雪音決計認不錯。顧星朗。

便見似破曉似將夜的微明天色裡他一襲白衣走出來。

兩位前輩該極意外吧。視野持續不變,她就像一隻棲在枝椏間的鳥,無聲窺探,因距離難細辨眾人神情。

隻見紀桓和文綺皆朝顧星朗一拜。

“還是著了祁君陛下的道。”文綺笑言,“又或是珮夫人終於開始有夢兆了?”

顧星朗似沒聽懂這句。

文綺了然再笑,“祁太祖沒有告訴你們挽瀾殿聽雪燈的真相。是太祖就沒告訴太宗,還是太宗沒告訴定宗,還是定宗告訴了戰封太子,沒及告訴君上你——先太子去得突然,定宗繼而離世,君上臨危受命,畢竟太趕了些。”

時間像是驟然被收緊了。她聽見文綺又說了許多話:白國三公主段明澄自十一歲起生夢魘,能窺得過往發生而她未親見之事,又或並未發生而在將來被證實會發生之事。昔祁太祖迎明夫人入宮,意圖在此;聽雪燈每每亮,便是明夫人深眠接夢兆之時。

畫麵聲音都過得極快且碎,以至於阮雪音忽反應自己該是在做夢。

夢裡顧星朗似覺對方說辭荒謬,開口質疑,便聽文綺言白國皇宮中有條密道,是明夫人少時記錄夢兆之處,至今仍在,堪為明證。

她混亂聽著,仍如鳥兒棲藏林梢,隻覺天色愈亮,周遭漸有鳥鳴起,方確定時間是破曉而非將夜。

越來越亮,白花花晃得人欲睜眼而不能。她確定自己是魘住了,勉力睜,忽聞敲門聲,是棠梨:

“夫人醒了麼?”

門聲與人聲救了她。阮雪音發狠回複意識,頭頂層層淺湖的紗幔倏然墜眼簾。

“夫人一頭汗。”

棠梨竟已在床邊,手挨上來,正以絹子替她擦拭。

“什麼時辰了?”

“回夫人,子夜將過,下雪了。”

果然下雪了。她偏頭朝床帳外看,室內寧謐,隱聞落雪聲。或者隻是風聲。

“雪大麼?”

“與前幾日初雪差不多。夫人要不要去看?”

如此長夜沒有閒情,不適合賞雪,但她莫名覺得棠梨想看。

尚在踟躕,不知怎麼便穿好了行頭披上了鬥篷,人被棠梨扶著往外走。是因她沒睡醒吧,才覺所有事發生得快而無序。方才夢魘變得模糊,隻記得那番關於明夫人的驚人揭秘——日思夜想,久慮終生幻夢?

那山那場景她也不認識,更想不出何等機緣能讓此三人相見傾談。

夢而已,哪裡作得真。輕雪落在鞋尖,盈盈一朵,不化不滅。她任由棠梨引路,盯著那朵凝雪隨腳步起落終滅,忽想起早先上官宴問她:究竟是莊周夢的蝶還是蝶夢的莊周。

雪勢漸大,棠梨手中有傘,將她遮得嚴實。阮雪音怪道睡前折雪殿周圍分明禁衛林立,此刻卻清明,走了好半晌不見一人。

她待要開口問,傘微後傾,視野變廣,一座建築出現在眼前。

寂照閣。

她心頭猛跳,轉臉看棠梨,“走來這裡做什麼?”

“夫人該進去了。”棠梨答,倒還是素日爛漫模樣。

“那幅墨黑紗幔果然是你塞進廣儲第四庫的賞賜裡的。你是誰。”

棠梨隻是笑,“奴婢沒有惡意。夫人當初來祁宮便是為觀河洛圖,它此刻就在裡麵,夫人不看了麼?”

阮雪音自知進不了寂照閣,便能進,不該進。

棠梨依舊擎傘罩著她,另一隻手依舊扶著她,舉步朝寂照閣去。阮雪音倒真想看她玩兒什麼花樣,隨之挪步。

閣門竟在她們跟前開了。

她不止一次隨顧星朗進去,確定是開了,震愕之餘忘卻分寸,抬步便往裡走。

關卡一道道開,沉重地,在飛雪夜半無聲開合。每道關卡之後都是滿牆青金,從萬馬到黃雀螳螂蟬與鷹,到詩詞,到花植,無一出錯。

那些應該為開門而做的動作她一個都沒做。奔赴河洛圖的路如棠梨爛漫一笑般簡單。

滿牆青金花植掩無儘夏在其間,第五道關卡就在眼前。因沒打開過,她不知其後是何景象,腳步愈快,眼看著石門將開,忽覺身側棠梨停住了。

她轉頭看。

小丫頭依舊笑盈盈,揚起那方墨黑紗幔,轟然罩在她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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