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二章 長相伴(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105 字 2個月前

靠哪有一下的。

但他真就隻一下,說完這句待兩息,便要起。

阮雪音原本昏昏然,自他靠過來便心思都在肩頭那一處,感知到起勢,伸左手按住。

這發絲也比她素日經手的要硬,該因久了未洗,曆汗曆寒,以此人潔癖竟忍到了此刻——在外“流亡”馬不停蹄,確實無法。

“很臟了。彆碰。”他被她按著頭,原就不想起,乾脆墜回去。

“臟還靠過來。全身都碰到了。”她順他發絲往臉上移,摸至太陽穴,素指一提,輕輕揉按。

她左側鎖骨下是有傷的,雖未及筋骨,這般繞手過來多少牽扯,他抬右手捉住那隻左手,放落兩人腿間縫隙上握著。“疼麼?”

是問她胸口傷。

“你呢?”

是問他後背傷。

顧星朗半晌反應,“你不提我都忘了。”

看來真無礙。“一晚上沒見沈疾。”

簾子上的光是行軍火光,紅彤彤的,搖晃在馬蹄車軲轆聲裡,竟顯熱鬨。但車內分明冷清,兩個傷員挨擠一處,心事各重重,端坐亦狼狽。

“出城前相府沒人來報。沒消息,看來是好消息。護我進宮門那些衛兵是淳風自夕嶺帶回的。”

三句話無頭無尾,阮雪音稍關聯也聽懂了。她本想說說此役中霽都觀瞻,未厘清的因果和或留後患的漏洞,乍拎思緒,發現腦子如一汪深海,起伏曳蕩堆疊了許多,偏拓不出一角開頭。

顧星朗比她更覺累,半句不想聊,歪長身子又靠片刻問:

“重麼?”

是問他的頭。

“習慣了。”

是說肚子更重。

顧星朗一直沒睜眼,放開她手盲摸到肚腹,“最近折騰你了?”

掌下安靜,該在睡覺。

夜風撞不開厚簾,偶爾極微的掀動裹山林清氣進來。阮雪音覺得這樣的夜重複過很多遍,在崟在祁,往南往北,冷冬馬車,走不儘的前路。

兩人又靜憩許久。

“要我現在解釋麼。”

阮雪音搖頭。

“惱得連解釋都不想聽了,在心內將我判死刑,盤算著哪日擇機離開。”馬車到底顛,他腦袋在她肩上其實不穩。

以往講這種話語氣多撒賴,今夜卻正經,無可奈何又似如釋重負。

阮雪音還是搖頭。“早先隻為救競庭歌。不是真拿此事詰問難為你。”

顧星朗素知她與大多女子不同,不在心軟心善,而在智識認知。“怎會不惱。”

“也惱,但不是惱你。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的意思,是哪怕在家為妻為子,鳴鑾殿前,依然是臣。臣子為君主安危、社稷穩固受傷乃至丟命,雖不公,此世此製下,應從此理。君主安、社稷穩,而天下安穩。”

顧星朗不知能說什麼。

許久開口聲有些澀,“是惢姬大人授。”

阮雪音點頭。“但她也說,此製弊端大,當有一日,”

兩人同時想到天下為公四字,各據源頭與發現,都不想說,甚至連“此製”是何製,分明清楚,也不點破。

“後悔吧,呆在我身邊。”

窗外似有鳥鳴,夜半本有鳥鳴,叫她想起蓬溪山。“我以這般道理論事,還後悔就太自相矛盾了。來日便悔也不會是因這個。”

她說來日,可以理解為此刻不悔。顧星朗心緒分明開合,強壓著故作輕鬆:“來日若悔,要即時告訴我。”

“好。”

由始至終沒人動,挨坐姿態,閉著的眼,隻嘴唇開合說著些夫妻君臣又隻如知交的話。

該有隔吧,那隔閡卻是坦誠模樣,將人間無數擋在車外仍留下兩個人的碧雲天。

近破曉,車前起人聲,是兵士有稟,軍報旋即遞進來。倚靠早已隨阮雪音入睡調轉,顧星朗左手抱人在懷,右手將那張紙空中抖開,蔚軍襲祁北三郡的消息赫然入眼。

他有意壓製動作幅度,仍驚醒了本來淺眠的懷中人。阮雪音睜眼亦看清軍報上的字,半晌道:“看來鳴鑾殿爆炸後不久便出動了,兩三個時辰前的事,這時候該又有新局麵。”

顧星朗將信紙隨意丟身側,聽著車馬聲,望向黎明前最黑的夜色裡簾子上格外亮的光,“方才講為臣之道,競庭歌與你總是同一套師承吧。如有必要,她會為其主君負傷送命麼。”

阮雪音緩坐起來想了想。“應該會。”

他不意她平靜如斯,轉頭看了一眼。

信函出禦駕,由那名先前送呈的兵士揣了一路向北,繞過戰火之地途徑河流山川,直奔邊境,於對方箭雨密匝中高呼“我君禦筆請蔚君陛下過目”。

慕容峋帶甲,人在中軍帳,啟封閱了,單手揉成團遙扔進火盆。

正午已過,北國豔陽,他出帳望了會兒茫茫原野,一躍上颯露紫便往南行。周遭皆營帳,號稱二十萬實際約十八,入祁境八萬,還有十萬,下一道軍報至便能定奪要否加碼。

“傳令下去,對方若有休戈之意,可以暫休,休而不退。”

越境侵襲,若不退,對方怎會休戈?隨行將士不明,到底曉得祁君有信,高聲應諾,快馬南奔。

顧星朗至邊境時正值黃昏。

一望無垠的狼藉,黑甲銀甲交錯,暗紅如河流縱橫大地上,經白日曝曬已經乾涸。

他沿途撩窗簾看過。血腥氣到這裡已經不重,阮雪音還是腹內翻騰幾乎嘔。

山河盤被四名祁兵率先抬出,步伐整齊送往那頭慕容峋跟前。

颯露紫上黑甲的蔚君命人將東西收了,策馬前行數步,等待之姿。

顧星朗在車內坐了會兒沒動。

終起身之瞬阮雪音微張口,到底未出半個字。

奔宵就在車前,他下車上馬,原地佇立亦是等待之姿。

晚霞如裂帛燒狂了又熄,渾圓夕陽徹底消失在地平線以下,還是深寂,直到星星漸起一顆顆掛滿北天,兵馬聲再次由南而來,較之禦駕聲勢顯著弱,聽在耳裡不過一兩千人。

是柴一諾馭白駒在前,銀甲的兵士前後戍衛著兩輛車。

“慕容兄的美人隨軍渡海替主君傳話,連同久在霽都的競先生,我給你一起送回來了。”顧星朗淡聲。

柴一諾得了示意抬手,後方車簾起,黑衣的上官妧出來,豔色被掩無人識。

“相國在更後麵那輛。”顧星朗又向旁側紀平,“姐夫你去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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