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五章 不周:疾風知勁草(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065 字 2個月前

我並不真認識他,那年不周山雪崩巧遇君上一行人,乃是初見。

他與畫像上不太一樣,胡子不長,隻能算短須,麵容雖嚴,細察五官,也就三十來歲。

因見過畫像,我一眼辨出。顯然他也辨出了我,遙遙一笑。那麼多皇親貴胄,都是少年郎,皆以為那笑是出於禮數,隻我明白,那是一聲招呼,一個終於照麵的“幸會”。

百年來不周山原住民都居於那片河穀。天河自山頂而下,繼續西流,去往大陸更西,誰也不知它斷在哪裡,是否穿過了一座比一座更高的雪山。

十幾戶原住民,名字各不同,但其實姓氏都一樣,所以我們,實為一族。他知道,貴胄們不知道,聽我們相互稱謂完全不同,隻以為是各自為家,而我獨居一屋、乃是孤兒,十餘年來受鄰裡照拂。

那樣長的名字,顯然是異族,我們卻會說四國通語,儘管帶著口音。

最快意識到這件事的是君上,所以自他問出這一題時我就知道,餘生,至少在接下來十年我要跟隨的,就是這位剛滿十歲的祁國九皇子。

當時我也並不知他是皇子。但他實在惹人矚目,分明為隊伍中年紀最小者,言行卻比成年人更無缺,分明卓然高枝,偏待人親和如三月春風。

他喜歡提問。同我說話就像久彆重逢的故友。他學說我的名字,以四國通語念總共七字,太長,其首尾兩字發音分彆似“深”與“幾”。

他說“深幾”此詞,書裡倒是有:

聖人所以極深而研幾也。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誌;惟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語出《周易?係辭上》。

通觀天地,天地一物也。推而至於不可知,轉以可知者攝之,以費知隱,重玄一實,是物物神神之深幾也。語出《物理小識?自序》。

皇後見笑。彼時我沒怎麼念過書,根本記不住這乍聽過分複雜的兩句。如今能順暢說出,不過因記得深幾一詞,又大致記了書名,後來到霽都,頭兩年住在相府,請紀平大人教的。【1】

君上說深這個字做姓,非常罕見;深幾二字更像文士的化名,完全不適合我。

倒是與“幾”音近的“疾”,符合我行路馭馬皆快的素日模樣,而“沈”姓常見,與“深”亦音近,兩廂組合,不失為一個簡潔有力的名諱。

我才知他是要贈名於我。

不,他是天子,至少幾年後成為了天子,所以該叫賜名。

皇後殿下曾送過誰名字麼?我不知那是種什麼感覺,但作為獲贈者,且是接受並開始以此名立於世的獲贈者,這感覺非常奇妙。

畢竟起名這種事,一向是父母、至少是長輩的事。

甚少發生在同齡人之間。

我當然要接受,無論他給我什麼名字、給不給名字,我都會跟他們前往霽都。

我族在不周山,最早是穴居。後來族人漸多,洞穴不夠用,又兼天河漸成,河穀隨之成,族人們開始移出洞穴,搬入穀地。

因河流出現,不周山的氣候似也發生了改變。唔,或許是因不周山氣候改變,才引致了雪山部分消融,形成天河穀。皇後殿下擅天文、觀氣象,比臣懂。所以臣從未在先輩們口中雪山洞穴的嚴酷環境中生活過,自有記憶,不周山便遼闊壯美,尤其三月桃花。

臣曾與她許諾,要帶她去看。

終究食言了。

居所雖遷移,洞穴中還保留著先祖遺跡。每年歲末、次年歲首這兩日,族人們要齊返洞穴祭祖。

我從未覺得那些壁畫特彆。

直到去往四國,跟君上走過這大陸上林林總總的勝地,方發現那些壁畫世間無雙,至少十年來我沒在彆處見過。

族中長輩說我族受天命、手握神諭,竟是真的麼。

黎鴻漸便是族中長輩之一。

他這個人活在長輩們嘴裡,卻連個名字都無,被提及時永遠是“阿那坦”。

我猜黎鴻漸是他行走四國的名字。

或者效忠顧氏皇族的名字。

阿那坦奉行代代相傳的先祖遺命,去往四國,為眾生謀福祉。

所以每代皆有,黎鴻漸並非首位。

遺命便是天命,若成事,無論我族還是整個大陸的百姓,都會迎來一個嶄新世代,叫饑寒者得溫飽、叫受壓者得公允,升平喜樂,天下大同。

大同此詞倒非我族傳承。去了霽都進了相府受紀平大人教誨我才知,此為先賢箴言,士人無不仰慕追尋。

四國聖人都已參悟的理想,說明三百年諸國定有人前赴後繼不斷在為之努力,何須我們一個山居的異族去運籌完成?

族中長輩說諸國各有其誌、亦有其主,王朝更迭、權力傾軋,普通人始終生活在這世代的底層,而居高者,早已忘記了初心;便有始終把持初心者,寡不敵眾。

王侯將相,翻手為雲,我們亦是生活在這世代最底層的普通人,還是邊緣人,根本不在四國之列,為何要管這種閒事,又憑何能管?

族中長輩說,所謂天命,早有定數,神諭、方法都在那些壁畫裡。而我族為達使命,已經運籌了不止百年。

我隨君上第一次看四國輿圖時,方有些明白。

聽聞坊間關於曜星幛、山河盤的傳言,直至依次見到這兩件神器以後,我越發不能不信。

這大陸上日月星辰、山川湖海的數百年變幻,過去與未來,便是以那樣的青金線條被鐫刻在不周山深雪覆蓋的洞穴裡,連綿不絕,仿佛一條流動的光陰長河。

比殿下與競先生的兩張方盤大多了,長多了。

長輩們說因時因勢,循大勢的軌跡行事,必得功成,此謂天命。而我下山入世,不必刻意做什麼,甚至不必同阿那坦往來——便以赤心處事,以忠誠效君,時勢到了,我自知該如何配合,促成終局。

而無為之外,唯一需要做的,是保護不周山的秘密不被發現。

旦丘之變以前,我並不知那理想裡最重要的一項是廢君製。

放在這一朝,便是要廢,顧祁江山。

【1】不周青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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