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七章 君王令(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864 字 2個月前

奔霄飛馳在遼闊的祁國大地上。

顧星朗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於陽春時節肆意策馬了。

他跑了許久,必要時停下喝水、吃點乾糧,然後繼續飛馳,經過一個個邊營,在守將們錯愕的注視中亮出破雲符。

“好好打。這回玩兒真的。”他說。

“為了你們的父母妻兒,長長久久過今日這樣的太平日子。為了明年春,還能與相伴多時的軍中摯友把酒縱歌。彆讓我大祁的國境線,挪動半寸。”他又說。

“哦,可以挪動。往外挪。”他最後說。

然後乾下碗中酒,一連三碗,最後擲碗在地,聲震邊境。

他們的主君,忽又像那個十四五歲少年郎了。將領們心道。就是初登基跑到軍中犒賞他們的模樣,極其漂亮,神采飛揚,又鮮活之至,語出如春風。

君上不是在新區麼?

彼時新區戰事未起,因消息遲滯,連暴亂他們都是才聽說。所以是因暴亂,故讓他們備戰?

北境守將們見到主君時,新區打起來的消息正好傳到。

他們仍覺不可思議,聞知君上已去過了南境和東岸沿海,更加震驚。

這是何時從新區跑出來的?

沿國境線一路巡邊境,日夜不停狂奔,也要十日吧?

且主君親作傳令使。

何等陣勢,直教所有人憶起這些年受的賞,年複一年,從無缺遲。龍紋錦袍的少年策馬而來,雙手施恩,回回加碼,到這回合,是實打實的越級加官之諾。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守將們個個振奮,氣衝雲霄,“敵若來犯,殺他個片甲不留!”

“殺他個片甲不留!”下頭兵士高聲應和。

“保衛大祁!”守將又呼。

“保衛大祁!”

“保護父母妻兒!”

“保護父母妻兒”

“君上萬歲萬萬歲!”

“君上萬歲萬萬歲!”

喊聲傳進花馬鎮,淳風剛帶黑雲騎百人完成今日巡防。

“談將軍?”她問本部守將。

“殿下回來遲了,半炷香前君上親自下了備戰令,剛離開。”

顧淳風一驚,旋即鎮定:“因何備戰?”她剛從邊界回來,分明安寧。

想了想又問:

“是寧安動亂?”可那頭動亂,北境備什麼戰?

“非動亂了。剛到的消息,崟國舊臣發動兵禍,波及全境,君上說,南北境,包括東岸沿海也可能遭突襲,命我等排兵布陣。”

顧淳風大震,旋即熱血湧,“黑雲騎但憑將軍差遣!”

談將軍卻沉吟,“商議過了,我等都認為,殿下可往梅周城外駐防。”

“梅周有駐兵啊!”

且邊境既得令,命各城郡加強守備的旨意也必然會到,梅周雖屬祁北卻已進入腹地,她帶黑雲騎過去,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殿下剛來北境不到半年——”

顧淳風明白了。他們是要保護她。同時也覺黑雲騎從未打過仗,連小衝突都不曾迎,反而拖累。

“總要有第一回。將軍是我父君晚年提拔的吧?據聞初上戰場也才十六?沒有那第一回,何來曆練與後頭的提拔,乃至今日勇武?還請將軍,也給淳風這第一次機會。”

談將軍不意公主竟很會說服人,且將自己打聽得清楚,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半晌道:

“君上持破雲符號令全境備戰,這是定宗在位時沒有過的。上一回如此陣勢,還是正光十三年,足見一旦開戰,非同小可!還請殿下三思!”

“那我運氣真是太好了。”隻見淳風微笑,轉身擲目光向北,“第一場曆練,便是堪比正光十三年的大戰。”

顧星朗結束漫長邊境之巡重入新區,是在兩日後。

因奔霄力竭、需要休息,也為更好掩藏身份,坐騎在北境被換成了漆黑的盜儷。

此馬難訓,性暴烈而尤擅亡命,他素來不喜,如今戰火裡驟用,竟覺順手。

鎧甲在身,頭盔遮麵,昭示大祁二字的銀色被雨水衝刷出剔透黯光。

暗衛心知目的地在西,認為一路奔襲便罷,偏顧星朗非要走會經戰場的官道。

“你不願為國殺敵麼?”他輕描淡寫問。

“主上!”

回新區後暗衛重新變為四人,此刻皆環護四周,駐馬林中,遙望遠處戰場。

以競原郡為起始的崟東小片平原,是軍報中兩個主戰場之一。薛戰親率三萬精銳在此迎敵,是顧星朗離開前就定好的策略——此域多山,祁人遠不如崟人擅長山地作戰,這也是昔年崟國雖非最強,鮮少遭遇戰事的原因——易守。

“一旦打起來,平地上集中主力殲敵,如無必要,不要進山。”臨行前他最後囑咐。

如今看來,這場兵災被醞釀了數百日,千挑萬選的時機,那群山何止是易守——必有埋伏。

而叛軍不似官軍能整體出動集中作戰,發動之初,是自新區各個角落小股出現,逐漸彙聚,也就很難在人數上立時壓倒官軍——照理說,官軍若以最快速度集傾巢而出,是能以絕對優勢製勝的。

然而官軍並非都是祁軍。便如薛戰對阮雪音稟報,官軍之中也有叛軍,隻是有多少,是否全叛,戰事既起,無法計算。

此刻看來,叛者不少,因為遠處平原上血流屍橫,銀甲居多。

更多大祁兵馬自東北方向湧來,蹄聲震天,伴著人聲高喊。顧星朗幾人豎耳許久,方聽清大意:

“本國二十萬兵馬將至,爾等若想活命,速速休戈投降!”

此番顧星朗攜破雲符巡大祁全境,每比阮雪音的備戰懿旨早到一點點,所以在邊營時,他並不曉得她也傳了令。而短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點齊二十萬兵馬,來得最快的舊西境人馬也不過兩三萬,他確定,此刻若非主將意思,多半是阮雪音之命——謊報兵力施壓,摧折對方士氣。

她在寧安?還是去了鎖寧?

因他行蹤隱秘,便是粉鳥都該找不到,一直沒收過她來信。而沿途所接都是軍中密報,寧安那頭便有心稟皇後行蹤,也不知上哪裡稟。

她是周全的麼。他明知此時該著眼戰事更該一路往西,施行最後籌謀,腦中仍浮現她麵龐,揮之不去。

“來日無論是何情形,哪怕天各一方,不要為可能的對方安危丟下手中要務。”便想起有一次他枕在她腿上,初夏日光漫進來,她撚著他發絲說,

“我們就保重自己,但行前路,隻要活著,必能相見。”

“若一直見不到呢?”

“不會的。我會一直找你,你也會一直找我。”

顧星朗無聲笑了,卻因遠處戰火紛飛,笑中帶澀。這番話她自己未必踐行,主要是對他說的——因他是君,任何情形下她都不要他為了她影響家國決斷。

她這樣懂得自己,遠勝這世上所有人,然後用各種方法打消他顧慮,支撐他,馳騁前路。

“走。”他策馬,衝出林間,朝著正近的兵馬而去。

同樣銀甲的暗衛忙跟,其中一個不忘再勸:“主上周全,戰事才能順利推進,才有得勝意義!主上——”

“話多。”顧星朗沉聲,策馬愈烈,“放心,我不是去打仗。”

那來自舊西境的兵馬遠見得幾騎銀甲奔來,隻有警惕,見對方全無操戈之舉,才有些覺得是自家人。但為首將領仍命幾名先鋒挽弓搭箭,弦上半繃,喝問道:

“來者何人?!”

兵馬仍在行進,並未因此停駐。頭盔下顧星朗露半張臉,不指望對方認出自己——很可能根本不識,他揚了一下手中符節。

尚不夠近,也看不出獨特雲紋,隻為讓對方有所感應。

那將領確有感應,仍未徹底放鬆警惕,示意幾名挽弓兵士勿要懈怠。

然後顧星朗赫然轉向,與整支兵馬往統一方向行進,在對方錯愕的神情中望著前方問:

“賀之?徐礎?”

為趕時間,他直接從北境南下入的新區,擦過舊西境駐防,沒有進去下旨,自因那兩三萬人離新區不遠,薛戰可以直接調動——賀之同徐礎本就是薛戰麾下,駐守舊西境也是當初薛戰請的旨,所以顧星朗雖沒見過這兩人,批閱時掃過名字。

以他過目不忘之能,掃那一下夠了。

將領一怔,“閣下是?”

此刻再示破雲,足叫對方看清楚。“朕時間有限,與你們跑過這一段,便要往彆處。”

將領險些從馬上栽下來,見兵士們仍舉著弓,喝道:“還不放下!”

混亂中兵士們沒聽清那銀甲公子的“朕”之一字,一頭霧水遵命,隻見自家將軍已是策馬近前去,滯後銀甲公子小半個馬身,聽不見在說什麼。

“末將賀之!”將領恢複精氣神,“參見君上!”

“新區我軍中叛者不少,想必你已知曉。競原郡損失慘重,對方此刻西行進山,便是要引我軍入甕。”

“君上怎麼——”

“朕到時這片戰事已近尾聲,親眼看見了。”

“是。定西將軍曾囑咐末將,如無必要,不要進山。”

“卻也不能不打。事已至此,是必要鬥出個勝負生死了。”

“是!”

“你們就追,應該有伏,提前防禦,死傷免不了。撐過前半段埋伏,圍山不攻。”

賀之遲疑。

“放心圍,東邊糧草已行,過來的援軍會保證你們供給。”顧星朗知他所慮。

“君上聖明!敢問君上,真會有二十萬援軍?”

皇後懿旨,都知暫時是計,但萬一之後有呢?

“沒有。”

賀之身子一僵。

“大概會有三萬,分彆從北境和南境過來。舉國備戰,賀將軍,朕隻能撥過來這麼多。卻一定足夠,以我大祁軍兵之智之勇,可能還多了,你說是麼?”

賀之全不知形勢已到了舉國備戰的地步,先是震驚,然後聽到主君反問,高聲回:

“是!”

“朕對各邊營將士都許了越級加官、軍餉加倍的戰後之諾。舊西境大營,也是一樣。”

今上許諾從不食言,賀之熱血沸,下意識轉身要激勵兵士,驀然反應君上隱遁而來,應該不能。

“喊吧。大聲喊。君上有旨,就這麼起頭。”

賀之愕然,立時照辦,回頭扯開嗓門兒,先叫靠前幾百名兵士聽了個分明,然後兵士們震聲重複,一浪浪往後傳,直叫整支近萬人的隊伍聲衝雲霄。

祁君重現身新區,前往各支作戰隊伍中親策兵馬,許下重賞,消息很快傳遍。

同時大祁全境受命備戰、也由主君親自傳令並許諾犒賞的經過亦在整個大陸蔓延。

“那君上現在何處?”有人問。

“說是往西去了,沿途鼓舞兵士,要到最西邊境。”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