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一章 神機(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933 字 2個月前

姑娘們目瞪口呆,暗忖沈大人在西境啊,殿下一路緊急也是為國都形勢,沒聽說是在找什麼人啊!

沒人明白這一刻紀齊這樣一身傷出現在勿幕門下,對顧淳風而言意味著什麼。

隻有紀齊明白。意味著至少她下定決心要相信的一些人,一些事,終於沒有辜負她。意味著這世上總還有未變的山高水長,始終在原地,供人午夜夢回,笑著緬懷。

二十年相識相知,無論雙方是否承認,他們都是彼此這一生裡注定的山高水長,友人,戀人,怎樣都好。

他明白,也就在她撲上來那瞬間、身體僵直了片刻後,放鬆下來,抬起另一隻血糊糊的手,輕拍她後背,

“我很痛啊顧淳風。你怎麼力氣這麼大?”

淳風撲過去之瞬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淚了。此刻臉上亦黏糊,聽他這麼說,破了功,忙著收淚,覺得還是會被人瞧見,埋到他肩上就著一堆破爛衣料狠擦了幾把臉。

擦完方愣,退開些上下瞧他,“怎麼搞成這樣?鎧甲都沒了?”

紀齊心想我這一身的血應該比鎧甲沒了重要吧?這女人還真是一如既往弄不對重點啊。他失笑,坐了兩三個時辰蓄積的一點氣力再次消散,踉蹌退幾步,癱坐回那棵苦楝樹下。

顧淳風緊接著便弄對了重點,蹲過去再次挨到他身前,“傷哪兒了?我看看。這天氣漸熱,傷口壞得快,若不及時——”不僅弄對了重點,還開始上下其手。

那上下其手的架勢實在很熟練。

姑娘們都知公主與紀將軍相交於幼年,感情極好。

卻也不料好得連男女大防都不講究了。

不過在軍中,尤其戰時,的確無須講究?反顯得小家子氣。

這般想,仍覺不能一群人圍著看,紛紛拱衛在旁,目光移去那頭的勿幕門。

紀齊初時沒反應過來,蓋因兩人這般互相“窺視”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旋即被姑娘們十分一致的“避嫌”之態提醒,輕咳道:

“彆弄了。”

顧淳風光明磊落,並不理他,好容易將粘黏的前襟拉開些,正往裡頭瞧,被紀齊一手捂住眼,

“跟你說彆弄了。無醫無藥,看也白看。”

淳風將他手拍開,暗夜裡一雙眸子極亮,“你方才攔我,不就是勿幕門不能去的意思?既不能去,彆耽誤工夫,先幫你處理傷勢。”

紀齊迎她的眸子看半瞬。

他整張臉都很臟,兩眼充血,卻迸著連月殺敵、輾轉生死之後才有的那種,利刃般的精光。

強悍,帶著些許侵略意味地,直叫顧淳風心裡發虛。

“怎麼了?”她沒由來減氣勢。

而紀齊這般眼鋒實是身體狀況和最近經曆使然,並不針對她。“不是不能去,是暫時不能去。”

他到得比她早,對勿幕門的觀察比她久,當有更多切實說法。顧淳風湊近些聽。

“原本是四個時辰輪一班值,我到的時候剛入申時,按理,會有一次輪換。”

顧星朗即位後,定宗時六個時辰換一班值的規矩被改,從宮門到城門,當然是為更有效防範各種變故。

淳風從戎後對這些細節亦爛熟,輕點頭。

“一直沒換過。”紀齊閉著眼慢慢說,儘量保存體力。

顧淳風心往下沉。“覆盎門呢?已經五月,關門是在戌時二刻,你到的時候,照理該開著。”

“也關著。”

一處反常還可能為巧合,兩處有異,便隻能是因變故了。

霽都城裡真的出了事。

兩人同時默下來。

“你為何,沒嘗試進城?”淳風問。

這不是一句問,而是試探。因為傳言說,把持禁軍、控住霽都的,是紀平。

紀齊重睜眼,紅得如火焚燒的眸子又定在顧淳風臉上半刻,“若是,我沒法立下決斷。若不是,我很可能被捕,或者直接被殺。”

若是紀平,便為謀逆,家與國、情與理,故難立下決斷。若不是,霽都城內又確實生了變,那麼操盤者另有其人,很可能此時被囚的反而是顧淳月紀平一乾人。

所以蟄伏城外,擇機溜進去先弄清狀況,是最上策。

淳風完全聽懂,又默半晌,“我希望不是。”

“我也希望不是。”

“殿下。”卻聽阿香細聲。

顧淳風轉臉順她目光看,門樓之上,人影晃動。

“這個時辰也不該門樓衛換班。”紀齊道。

顧淳風想了想,“臨時集結的大軍,這會兒該已到覆盎門外了。”

“你覺得是因大軍叩門,城裡在點兵?”

淳風回頭看他,“真打起來,於我們是好事。聲響一起,咱們就擇機進城。”

紀齊望著燈火暗影裡的碩大城樓,緊合的門幅如巨獸的嘴。“我來這裡等,也是作此想。”

顧淳風都沒來得及問這句話中玄機。

一聲很響又聽不清內容的怒吼遠遠傳來。

春夜靜謐中格外驚心。

兩人對視,相攙著站起,下一刻,兵馬聲遙遙如沸。

“跟我來!”

紀齊先往林子深處去,自追風身上解下一個包袱,然後盯緊門樓高處靜默的衛兵,沿樹林外緣貓腰疾步。淳風示意姑娘們跟上,幾人很快繞到勿幕門東側。

依然是高大的城牆,黑夜中聳立如山。淳風等著紀齊講出密道或狗洞一類的玄機,卻隻看見那張血臉仰著,更像是在數牆上總共幾塊磚。

“喂。”

轟隆聲漸大,是覆盎門下開始攻城,顧淳風發急,扯一把他衣袖。

覆盎門在西,所以這會兒勿幕門樓上的兵士注意力都會在西邊,此為紀齊繞來東側的原因。他活動了下胳膊,牽動身上凝固的血和各處傷口,無聲齜牙咧嘴,動作卻沒停。

然後將那包袱展開,抖出其中物事,竟是一套飛鉤,粗沉的繩,彎如幾道新月的鐵鉤在暗夜裡如巨獸的爪。

紀齊在北境便一直帶兵殺敵,隨身備著各色工具實屬尋常。但飛鉤更適合攻城,尤適合夜襲,在北境那樣的戰場,並非必需。

確是當下的最有用兵器。

“你怎麼——”淳風難掩讚歎。

“路上跟人肉搏,搶來的。”紀齊低聲答,走出幾步靠近城牆,“幫我看著點。”

淳風會意,和幾個姑娘一起盯向門樓上衛兵。

紀齊第一甩沒成功。

因城牆高而他身上有傷,氣力不濟。

第二甩紮進了牆內,卻沒到頂,費了些功夫才將鐵鉤拔出。

顧淳風心知再這麼下去遲早被發現,忙過去也握住繩頭,要與他完成第三甩。

便在這時候迎來了斜刺裡自上而下的目光。

是東側角上衛兵,身著銀甲,距離遠,看不清表情。

底下幾人心腦瞬間凝滯。

抽身要跑向林間的刹那,門樓上兵士先動,沒有大喊,卻鬼魅般消失在了所站之處。

“走。”紀齊絕不犯險,當即收繩。

“等等。”被淳風拽住。

那兵士月光下的臉很模糊,神情亦模糊,卻不知何故,她覺得他,是友非敵。

“憑據?”

“直覺。”

女人!他忍不住心罵,反拽住她要強行拖走,忽聽見門樓之上很沉又很輕的響動。

像是人連兵器摔在了地上。

然後又一聲,再一聲,伴隨著悶哼或低呼。

紀齊止了身勢動。

兩刻後那消失的兵士出現在他們正上方,俯下來,伸出手,張嘴無聲說了個字。

來。

是這個字吧。無論是不是,總歸是友軍。無論是否友軍,上去再說!顧淳風懶再與紀齊商量,抓緊飛鉤便往上拋,紀齊被她一帶也顧不上踟躕了,大力加入,飛鉤挨近城牆頂端虛晃兩下,眼看要落,被那兵士探出大半身子奮力一抓。

暗夜之中,震響的兵戈聲裡,幾人順繩攀爬。

紀齊在最前,當然為保護姑娘們,一旦那人有詐,他要身先士卒。

卻當真是過慮了。

或該說一路身心受損,百般折磨,到這刻忽蒙好運,叫人暈眩不敢信。

那兵士將眾人接應上來,抱拳行禮,然後對淳風道:“殿下,借一步說話。”

紀齊猶不放心,想陪,被淳風眼神釘在原地。

他方反應這也是對方為友軍的憑證之一。若忠,有些話便隻能對公主說。

並且,要格外避著他?突來的領悟再次搖撼了身心,他勉力不去想那個傳言。

“屬下奉十三殿下之命在此迎候,若見公主,接您入城。”城牆陰影裡兵士長話短說,“君上離霽都前將神機營交與十三殿下,此刻城內禁軍十六萬,其中九萬,隻憑兩位殿下差遣!”

大祁禁軍四十萬,四營各十萬,其中屯騎、射聲、虎賁三營常年由高門驕子領銜,隻最不知名的神機營於去年初自營中選拔了寒門出身的新長官,又因此營一向定位模糊、戰力在四營中最弱,並未引起多少不滿。

極少人知道,為數不多兩回戰事中被主君頻繁驅使的、那些精通忍術的奇兵,都在此營。這些奇兵尤擅潛伏暗殺、火器藥功、越野泅渡、攀騰縱躍,平時潛在禁軍內隻如尋常兵士,要緊時候,能以一敵百,主要用來,殺將。

所謂擒賊先擒王。

而此番禁軍調度支援三地戰場,動得最多的,首當其衝薛戰的屯騎營,然後射聲與虎賁,神機營隻出了一萬人,故剩餘九萬。

這些內情顧淳風不知,單聽城裡還有九萬絕對的自己人可供差遣,高懸的心放下大半。

旋即再懸。“那剩下的七萬——”

“本由大將軍執掌。但前些日子議援兵邊境之題,朝中已有臣工不滿大將軍保守決策。梅周忽亂,帶得整個祁北動蕩,消息傳至,滿朝皆認為是大將軍判斷有失,以至誤國,要求交大權與長公主。”

梅周動亂乃是內亂,與軍兵部署有何關係?“那柴瞻現在——”

“柴氏父子於今日午後起閉門不出,長公主主持大局。”

閉門不出還是遭了幽禁?顧淳風的懷疑又在聽到長公主三字後被推翻。

“那這會兒城裡——”

“禁軍皆聽命於長公主,屬下此來,是奉十三殿下私令。”

長姐主持大局,小漠卻還有私令。“十三殿下人呢?”

“殿下一直在宮中,但這道私令,傳於昨夜。屬下今日沒再收到任何指令。”

顧淳風腦子一團亂,直覺得霽都與梅周兩頭時機卡得太準,然後反應是那個傳言——其實是那個傳言,幫助始作俑者完成了祁北大亂、一路彙集兵馬殺往霽都,而霽都收到的最新情報是祁北叛亂,所以關閉城門防衛。

是這樣麼?仍有些地方說不通,但她想不出來了,更深知自己不是兄嫂,沒本事、亦沒膽量安坐一處定乾坤。

“紀平呢?”她問出眼下最關切之事。

“亂軍往霽都來,消息至,紀平大人便召集百官入宮商議,此刻應在宮中。”

“長公主也在吧。”

“該當。”

傳言並不屬實,那麼七哥定也活著,否則是大事,這兵士不會不稟。淳風點頭,“帶我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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