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七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436 字 2個月前

霽都表麵上由亂至寧,暗地裡卻流淌著君王駕崩、長公主失蹤的危機。

唯一被親見的,隻有十三皇子從明光台上墜落和一名宮婢為護主而殞命的慘烈,此事亦變成了亂軍圍城之後的下一波風暴之眼,在軍營、民間被竊竊又顯著地談論。

大將軍府喪期未過,老少二主依然不出門。因連紀平在內的朝中四成官員皆閉門思著過,主持大局、行一切裁奪的,隻剩寧王顧星延。

卻畢竟隻是親王,且未得主君交付大權,白日處理完政務,夜裡他總要出宮回自己在國都的府邸,每由淳風和滌硯親自送出正安門。

“也不知還要堅持多久。”滌硯遠望宮門外樓宇輪廓,目色如月色茫然。

淳風在這句話中聽出意味,儘管從未與這位伴君二十年的親信挑明過任何,仍是道:“自然要堅持到,柳暗花明處。”

據聞那晚顧星朗駕崩的消息入宮,滌硯是當場痛哭,聲嘶力竭,一眾宮人勸了半個時辰都沒止住。

隻淳風瞧得出,那之後他並不如眾人以為的哀戚,或該說他儘力在表現哀戚,眉眼深處卻是鎮定。

她不知他對顧星朗的謀劃了解多少,但以此為憑,再疊加小漠的說法——九哥必然活著,且牢牢把著棋局。

這讓她重拾了應對一切的力量。

“朝中雖有嚴令,不得泄露關於君上或長公主的任何,確切到執行,還須殿下多費心。”便聽滌硯又道。

淳風看他一眼。

滌硯斂首,“臣僭越。”

內官議論政事,確實欠妥,但他非尋常內官,連日鳴鑾殿議政幾乎都在場,人人將其當作君上的一隻眼。

“大人提醒得是。現如今君上、皇後、長姐都不在,十三皇子年少且臥病,皇室之中,隻寧王與本殿暫護社稷,正該勠力同心。”

滌硯稍忖,心一橫終是道:“臣罪該萬死!有已故信王前車,此番寧王——”

嫂嫂說長姐定而寧王有定。顧淳風雖不知她為何篤定,無理由相信。而長姐失蹤已經證實其絕對忠於顧氏,才會被紀平藏起,所以寧王,應該穩妥。

“大人憂心不無道理。”卻終究無須對滌硯剖陳,“本殿會注意。”

那廂顧星延車駕近府門,長街沉黑,隻照燈一點,晃著光暈。他下車,滿目倦與憂,回來路上動了不下十次念頭前往相國府,審問紀平。

彼時顧淳月分明與他前後腳歸的府,怎就能消失無蹤?紀平雖給出了說辭,顧星延半分不信,一日一夜了,焦慮愈深。

他停在府門前寬階下,第十一次湧起衝動要夜訪相國府。

忽聞不近不遠的暗處一聲輕喚,回頭看,是個女子身影。

兩個。因那處太暗,他走過去些方注意到其後還有個身量稍矮些的。

心跳驟快,他幾乎要認為是淳月。

更近了方覺身形雖似,細節有差,那佇立之姿、雙手相握的方式,都非淳月習慣。

偏這女子頭戴紗笠,難見真容。

“煩請王爺,借一步說話。”

聲音出,顧星延一愣,旋即識彆,更覺震驚。依言移步,至完全黑暗之地,對方掀一半輕紗,正是紀晚苓。

蘅兒退遠,容兩位主子說話。紀晚苓神情複雜,似赧似猶豫,還是顧星延先開口:

“瑜夫人去了何處?叫我等好找!”

紀晚苓以為他在暗訴衷情,登時麵頰發燙,定了心神道:“若非萬不得已,也不會來懇請殿下。”

黑暗中看不出臉紅,顧星延仍是自那語氣中聽出情緒,方反應她一直以為自己心悅於她,一時竟沒接上話。

不是解釋之時。莫說局勢不容兒女情長的澄清或辯解,單以君子風度、淑女德行為準繩,縱有誤會,當用委婉之法除之,而不是麵對麵教雙方難堪。

“夫人請講。”遂誠摯道。

“昨日家兄主街上陳詞,我都聽到了。雖為政見,圖的是社稷永固、天下長安,畢竟驚世駭俗,有謀逆之嫌。”

顧星延神思驟聚,儘力辨彆對方措辭之虛實,眼神之明暗。

但見她鄭重一拜,“紀氏絕無私心。但我常居後宮,於政事無近瞻更無遠矚,兄長被禁足,身為宮妃我亦不好破例探視,為今之計,隻有找到家父,問明情形,再做打算。”

這番話漏洞很多。首當其衝她為何會在事發前便離宮,就沒有說明。然後被按下的君上崩逝、長公主失蹤的消息她是否知道,也很值得推敲。

她提出的“為今之計”,更是荒謬。紀氏已不得皇家信任,紀桓已被天子幽禁,她去找,上哪兒找?

“你知道紀相身在何處?”

縱致仕,景弘一朝隻有一相,人人私底下都似改不了口。

“知道。”

顧星延一怔,是君上告訴了她?

“找紀相,有用麼?”

“我這身份,想要出力,除了此法,彆無他法。”

她看著他,眼瞳中是懇求,或還有一些,柔軟的示弱?

顧星延不確定那是情緒流瀉,還是基於誤會而施展的技巧,想了想忽問:

“夫人如今,心上何人?仍是三哥,還是君上?”

紀晚苓以為他在探知她的心意。

似在找來之前便想好了,很快答:“往事不可追。可以兩者皆非,可以,是第三個人。”

若誤會並非誤會,這時候顧星延就該答應了。

但誤會確為誤會,他沒有任何因情徇私的必要。

卻有將計就計的必要。

“好。”又覺怪異,“你已然出宮,其實不必來告知我。”

紀晚苓走近一步。

以宮妃與親王之間的禮數來說,是太近了些。但顧星延沒有退避,想看看這誤會能被她用到怎樣地步。

“來找你,是為我家族求一道保命符。”

這場談話從第三回合開始,稱謂就由“夫人殿下”變成了“你我”。仿佛那縈繞兩人間的桃粉誤會正無聲發酵,換取私心與承諾。

顧星延看著她。

紀晚苓將杏眼中瀲灩盛滿,盯進他鳳眸,“妾本絲蘿,願托喬木。蒙君不棄,願付餘生。”【1】

雖自看到她起便有預感,真正聽得,顧星延仍是心中一震。這個出身大祁第一高門、打小進出皇宮、被眾星捧月到二十歲的驕女,會有一日,對他,許餘生之諾。

顧星延灑脫外放,待紀晚苓雖無男女之情,到底熟稔,且含欣賞。一時有些痛心她走投無路,竟至於此,又難辨她這話情意、策略幾何,迎著那杏眼瀲灩片刻,溫聲道:

“瑜夫人之言,星延銘記。”

他其實年紀比她長,忽改自稱,可被理解為某種默契。

紀晚苓眸中水光渙散一瞬,很快聚攏,微一笑:“既如此,私底下也不必喚我夫人了。”

顧星延儘力適應此情此景,與兩人間半真半假的曖昧,也微笑:“何時出發?”

“今晚。”

“可須人護送?”

紀晚苓搖頭,“我已做安排,不必費心。”

顧星延點頭,“路上小心,霽都,有我。”

紀晚苓震動於他應允之快,竟覺無措,猶豫要不要做些表示,比如伸手,或者投懷,終做不出,僵在當場。

顧星延察覺了,有些明白,抬手撫她纖纖臂,“去吧。”

紀晚苓嗯一聲,默默從他掌心中移出,轉身沒入黑暗。

顧星延忽反應自己經年傾慕的戲碼放在這當刻,顯得太冷靜了些,複開口:

“晚苓。”

這一聲結結實實叫紀晚苓心弦顫,非悸動,而是更加無措。

她停步沒回身。

“平安回來,我等你。”

對她而言是一句情人的不舍吧。事實雖兩樣,顧星延確希望她平安歸來,出於多年誼;同時,也有策略考量。

紀晚苓再嗯了聲,與蘅兒會合,主仆兩個徹底消失在暗夜中。

顧星延轉身往皇宮。

單人策馬,為快,見到淳風言簡意賅:“你帶回來那幾個女兵呢?馬上派出去,跟著紀晚苓,西向。”

淳風目瞪口呆:“誰?”

“再晚可就追不上了。讓她們當心些,切勿被發現。”

【1】絲蘿半句化自唐代《虯髯客傳》紅拂語:“絲蘿非獨生,願托喬木,故來奔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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