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栩像是做了個冗長的夢,她疲憊地睜開眼,眼前是一張放大的俊顏,男人眉眼異常漆黑淩厲,鼻梁挺直,頭發上的水珠順著鼻尖往下滑……
她低頭才看見,他的唇印在她的嘴巴上。
燕廷梟渡了幾口氣過來,見她終於醒了,微顫的手這才用力把人摟進懷裡。
“梟爺……”江栩摟住他,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太長時間沒見到他了,明明是幾個月,卻像是過了好些年。
燕廷梟怔了片刻,才輕輕拍著她的背,湖水沁涼,她薄薄一層長裙已經濕透,貼著他身上,大掌落下的地方隻覺得太過瘦弱,他幾乎不敢使勁,怕把她捏碎了。
“先上岸。”他低聲說。
江栩環顧一圈這才發現自己還在水裡,“怎麼回事?”
她剛問完,腦子裡就浮現出一幅畫麵,自己抱著馬脖子在樹林裡穿梭著,然後馬在湖邊猛地停下,而她卻順著慣性摔進了湖水裡。
岸上孤狼的人已經都被控製了,唯有那群上百隻的成年狼還在齜著牙凶狠地作勢要撲上來,一個島民從殺死的狼身上聞到了特彆的味道,當即衝孤鷹高聲喊,“族長!這些狼吃了蛇草!”
蛇草?
若說蛇毒會害人性命,蛇液會致人產生幻覺,那麼蛇草,就會使人或動物神經錯亂,然後脾氣暴躁,凶殘無比。
狼自然是不會吃草。
但孤狼一定是找人把蛇草兌進了肉裡,不然,這些狼怎麼突然如此暴動?
唐玄和半雪駕馬趕來的時候,遠遠就看見這邊的混亂,兩人在馬上,看見底下那群狼,一時間都不知道是該下去幫忙還是先想好自保,半雪眼尖地看見江栩和燕廷梟在一塊,立即拽了拽唐玄的袖子,“江栩沒事。”
唐玄自然也看見了,隻是他看見的卻是更多,片刻後,他才用驚喜的語氣說,“老大……他沒有失憶。”
如果失憶,又怎麼會用那樣繾綣又溫柔的目光看著江栩。
半雪隻看見燕廷梟抱著江栩從湖裡往岸上走,岸邊站著好幾個濕漉漉的人,幾人似乎都有受傷,個彆的還瘸著腿行動很是不便。
沒多久,韓東延和莫老四幾人也趕了過來,看見這場麵,莫老四愣了一秒,卻還記得最要緊的事,當即隔著遠遠距離就衝唐玄喊,“小嫂嫂呢?!”
“在那!”唐玄手指了一個方向。
莫老四順著視線看過去,就見一個身穿白袍的男人背對著他的方向,抱著江栩往安全地帶走去,江栩雙手勾著他的脖子,片刻後,噘著嘴親了他的臉頰一下。
莫老四眼珠一凸,“臥槽!那個狗男人是誰!?”
他憤怒地蹬著身下的馬就要衝過去,卻被身後的韓東延拉了一下胳膊,“那個狗男人就是燕廷梟。”
莫老四登時沒聲兒了。
半晌才發出一聲震驚的:“臥槽?”
破天荒的他腦子居然轉得還挺快,“臥槽,他……我老大他……根本就沒失憶對不對?!他一直騙……”說到這,他忽然捂住嘴,老大假裝失憶肯定是為了騙底下那群人,他趕緊掃視一圈,擔心有沒有被旁人聽見,馬下那群跟狼抗爭的島民們混亂成一團,沒人注意他說話,倒是他這一眼就注意到了被箭射中後奄奄一息躺在那的孤狼。
“他怎麼回事?死了嗎?”
唐玄也是剛來,沒看見之前發生的事,聞言搖了搖頭,“不清楚。”
倒是後麵跟上來的杭呈禮看見這一幕後,充當了解說員,“怕是想造反沒成功被反殺了。”
眾人這才秒懂。
不免唏噓地看著底下,直到孤鷹扯著嗓子喊,“下來幫忙——”
這群人才加入抵抗狼群的隊伍裡。
孤狼被人扶到了一邊,眼睛卻還死死盯著燕廷梟的方向,他不可置信地發出聲音,“不可能……你怎麼會沒事……”
卻看見燕廷梟剛好放江栩下來,隨後一件件脫下自己的鎧甲,隨後是白袍,而白袍底下還有一件黑色防彈衣,就是那件防彈衣擋住了箭,讓那支箭隻射在了堅硬的鎧甲上,現下衣服一脫,他身上哪還有什麼傷口,就連血怕都是提前設置好的。
不,他們早就計劃好了。
孤狼睜大了眼睛,孤燕早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出,甚至配合他演了這麼一出戲,隻為了看他現行!
他甚至知道他會先利用他來控製孤鷹,所以配合地表演一具死屍。
他居然被他給騙了!
孤狼說不出是計劃失敗還是被欺騙的錯愕和震驚在胸腔作祟,他整個人心頭劇震,一邊是憤怒,一邊是不甘!
腦子裡卻還在不停思索,為什麼孤燕要設計這麼一出,當他看見孤燕毫從一人身上扒了乾淨衣服下來,幫江栩披在身上時,兩人脖子上戴著的那款情侶戒指儘數露了出來。
孤狼眼睛一瞪,腦子裡的線終於串聯到一起。
“你們——你們是認識的?!”他瞪著震驚不已的眼睛,吃力地說,“不,你根本沒有忘記……你……”
燕廷梟神情自若地給自己換上乾淨的白袍,隨後攬著江栩走到馬跟前。
走?
他的腿居然沒事!?
一直以來坐在輪椅上都是假的!?
“紮布——”孤狼氣急敗壞地大喊,“給我殺了他!”
紮布卻是沒動,他身上還在滴水,濕漉漉的。
孤狼這才後知後覺地覺察出不對,剛剛混亂的一幕,他雖然看見了,卻沒看見紮布也跳到了湖裡,如今看見他一身水,才反應過來,剛剛那群跳湖的人裡也有他。
“你也跳下去了?……”他環顧著,這才看見當初被長老們分領的幾個保鏢現下全都站在了燕廷梟身側,那幾個影子一樣的侍衛,忠心耿耿地形成一個包圍圈,守護著圈內的兩人。
“你們……都在騙我……”孤狼死死瞪著紮布,大概是氣得狠了,喉口猛地噴出一口血,隨後整個人昏死過去。
紮布這才終於動了,他把孤狼丟在馬背上,隨後衝燕廷梟點了點頭,駕馬帶著孤狼離開了。
“去和他們彙合,等我解決完所有事,再來找你。”燕廷梟扶著江栩上馬,隨後握住她的手,低頭在她手背上輕輕印了個吻。
江栩眼眶還紅著,不想離開他,卻又不想給他添麻煩,見他轉身要走時,忍不住從馬上彎了腰,燕廷梟見她整個人都要掉下來,忙伸手扶住了,卻不料,江栩摟住他的脖子,吻住了他。
這個吻不安又迫切,她的淚掉得很凶,“梟爺,我好想你。”
四周還混亂著,看台那邊還等著他的下一個計劃,時間已然不多了。
燕廷梟原本沒有回應,聽到這話才扣住她的後腦,加深了這個吻,末了,摸了摸她的腦袋,“好好地,等我回來。”
江栩用手背抹掉眼淚,用力點頭。
獨啄終於在這個時候騎馬趕來,她對付狼很有經驗,眼下卻沒有對付狼的心情,下了馬之後,快速地找到孤鷹的位置,隨後拿著匕首衝了進去,被狼抓傷了胳膊和後背之後,終於趕到了孤鷹麵前。
“你回來乾什麼?!”孤鷹看見她,目光有些震驚。
一開始他還擔心她不會去告訴長老們,直到看見信號彈之後才放下心,但從沒想過她會回來,畢竟這裡到處都是狼。
“保護你!”獨啄笑了一下,又露出胳膊和後背的傷給他看,“萬一你心軟了答應我們從此以後和平共處……”
孤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
獨啄卻是坦蕩地說,“沒關係,我說了,我會等你同意,我有信心。”
孤鷹正要回話,卻見大哥坐在馬上衝他喊了聲,“上馬過來!”
“這裡怎麼辦?”他雖然憂心這裡的島民,卻知道大哥喊他定然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要辦,立即吹了個口哨,隨後一匹馬衝了過來。
他翻身上了馬,正要駕馬離開,想到身後的獨啄,又停了下,衝她喊,“趕緊跟上!”
獨啄卻是搖頭,“你去吧,這裡我幫你頂著,不會讓他們有事的!”
孤鷹再次震驚地看著她,想說什麼,終究什麼都沒說出來,隻是蹬腿夾著馬肚去追大哥了。
燕廷梟自然是在離開之前打點好了這裡。
馬超帶領著幾個燕衛們將狼群引到了一處,隨後幾人騎在馬上,扔下一隻巨型大網,幾人幫忙扯著那張巨型大網,將狼全部包圍了起來。
直到所有狼都被圍住,島民們這才坐在地上鬆了口氣。
而馬超幾人卻是做完這些之後趕緊上馬追了出去。
韓東延和莫老四幾人去了湖邊洗手上的血,杭呈禮全程都被趙鏢護著,雖然沒能殺死幾頭狼,倒是礙手礙腳地被趙鏢嫌棄了一百二十遍。
“少爺我後悔了,我不應該叫你來幫忙。”
“那他媽是狼!”杭呈禮大吼,“吃人的!”
趙鏢低頭一擼袖子,露出被狼咬出血的胳膊,“其實,跟被狗咬差不多,沒多大事。”
杭呈禮:“……”
“你隻要被咬一次,你就不會再怕了。”趙鏢瘋狂安利被咬的好處。
杭呈禮怒吼,“你他媽腦子進屎了嗎?!好好地我為什麼要被咬啊?!”
趙鏢想了想,突然覺得挺有道理的,點了點頭,“說得也對啊。”
杭呈禮:“……”
回去以後他要立馬換保鏢!
唐玄到了這裡,才知道半雪平時是真的低調。
他和莫老四韓東延三個人對付一頭狼時,再回頭看,半雪已經騎到了狼身上,狠狠地用兩隻手卡斷了狼的脖子。
“……”
狼轟然落地的瞬間,半雪才輕輕跳到地上,對上唐玄的視線時,她摸了摸臉,“怎麼了?有血?”
唐玄搖頭,誠實地說,“你剛剛好帥。”
半雪:“……”
莫老四和韓東延都屬於跟狼對打的類型,手裡沒什麼武器,隻有一雙拳頭,於是,兩人左一拳又一拳地硬是把一頭狼活活砸暈。
島民們說,“這樣不行的啊。”
於是遞給了他們一支支原始人才用的木頭頂端紮著一指箭頭的武器,這一箭紮下去還挺深,狼幾乎挨不住,即便沒有傷在要害處,也會變得行動緩慢起來。
“這上麵是不是塗了什麼?”莫老四伸出手指碰了碰尖端。
“哎彆碰!”有個島民看見了大喊。
晚了。
莫老四手指泡在湖水裡過了很久,再拿起來看了眼,依然是紫的。
臥槽了。
“這特麼居然有毒?”他回頭看向被圍困在巨型大網裡的狼群們,有些已然中了毒,氣息奄奄地躺在那。
莫老四頓時心頭一慌,抓著韓東延問,“臥槽,我會不會死?”
“放心,死不了,頂多截肢。”韓東延說。
莫老四:“……”
之前島民已經說了,這種毒會麻痹神經,不小心沾上,皮膚會發紫變得僵硬,等過幾天就會慢慢好了。
隻是看著總歸有點觸目驚心,像是中了屍毒一樣,莫老四後怕之餘,掏出手機拍了一張,傳了朋友圈。
韓東延湊過來還以為他在百度怎麼辦,一伸頭看見的就是他的朋友圈配圖,並手動發文:被僵屍咬了怎麼辦?在線等。
韓東延:“……”
獨啄和一群島民把狼全部圍困好之後,這才騎上馬準備出去,韓東延和莫老四幾人也趕緊上馬跟上。
半雪扯著韁繩控製著馬到了江栩跟前,輕輕叫了她一聲,“江栩,走了。”
江栩這才回頭,眼眶紅得厲害,她看見了梟爺,看見了燕衛們,看見了馬超,唯獨沒有看見四九。
她不死心地問馬超,“四九呢?”
馬超沉默了。
不僅是他,其他幾個燕衛都沉默了。
江栩很難受,就像當初聽見電話那頭說父親江遠山突然猝死一樣,整個人有一瞬間的茫然和無措,緊接著是潮水般的難過。
她到現在還記得那個木訥的人站在陽台底下,儘職地守著這個家。
也還記得那個人曾站在車水馬龍的街上說出他的夢想:
“去一線,保家衛國。”
可現在這個人忽然就不在了,連同他的夢想一起。
江栩坐在馬上發了很長的時間呆,她腦子裡想得最多的畫麵是四九站在那跟她說:
“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會陪著你,我相信你會做好你想做的每一件事。”
直到半雪出聲,她才回過神,訥訥地說,“好,走吧。”
從此世間再沒有四九。
江栩深吸了一口氣,“走吧。”
半雪看著她臉上滑下的兩行淚,怔了一下,終究什麼都沒問,和唐玄一起駕馬往前趕了過去。
與此同時,海麵上二十幾艘航船正在駛向無人島。
船帆上碩大的‘獨’字迎風飄揚。
一位中年男人身穿黑色短衫站在甲板上,盯著前方無人島的城門,雙目深而沉,像極了船下的海水,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