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嘉在醫院養了整整九天,第十天的時候穆承胤來看了眼,說可以出院了,於是老五去辦理出院手續。
護工阿姨雖然平時也在這,但基本上都是看著老五照顧梁嘉,而且有些明明是護工做的事他全都一一攬下了。
像擦臉擦手這些事,幾乎都是他一個人做,護工阿姨拿了錢都有些不好意思,“你看我這什麼也沒做,你還給這麼多錢。”
“沒事,辛苦了。”老五是個寡言的性子,說完這句話就轉身出去辦理出院手續了。
“辛苦的是你才對。”護工把錢收好,看著老五的背影歎道,“真是個好人啊。”
護工回來收拾東西,梁嘉正從床上下來,她現在簡單走路什麼都行,就是活動不能太劇烈,而且不能走太久,時不時就要躺下休息,摔下馬的後遺症很多,輕微腦震蕩,心肺呼吸功能受損,以及脊椎脊柱軟組織損傷……等,耳朵也偶爾會聽不清彆人說話。
“你男朋友對你可真好。”護工扶著她下來,連聲誇了幾句,梁嘉隻聽清了第一句,往後護工說了什麼,她一概都沒聽到,反駁的話滾到喉頭動了動,到最後,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我做護工這麼多年,真的第一次見他這樣年輕的小夥子這麼會照顧人,真的,太貼心了太細致了,一個女人都做不到他這樣,對你真的太好了,小姑娘,你可千萬要珍惜眼前人啊。”
老五辦好出院手續回來就看見梁嘉一個人坐在病床邊發呆,“怎麼了?”
梁嘉搖搖頭,“沒什麼。”
老五點點頭,隨後去收拾床邊的包裹,又去洗手間把帶來的洗漱用品也裝進袋子裡,這才環顧一圈檢查有沒有遺漏。
“走吧。”他走到梁嘉跟前,一手扶著她。
住院這麼多天,沈亦白莫老四韓東延他們統統都來看過,他們很熱鬨,梁嘉喜歡這種熱鬨,這種熱鬨會讓她忘記那些不快,忘記很多不美好的回憶,隻專注眼前,她喜歡這種氛圍。
熱鬨過後,病房隻剩下寂靜,梁嘉幾次翻身想說話,卻麵對著小安子什麼都說不出口,倒是老五主動開始說起很多他們幾個兄弟乾過的糗事。
“你說莫老四以前男扮女裝被男的告白過?哈哈哈哈!下次見到他我一定要瘋狂嘲笑他!哈哈哈哈!”
除去剛開始那幾個晚上兩人相顧無言以外,往後幾個晚上兩人都聊到很晚才入睡,梁嘉的手機自從給安老爺子去了電話後就再也沒有開過機,而老五自從到了醫院後就再也沒有踏出醫院半步。
這段時間不知道對梁嘉來說算什麼,但對於老五,卻是他為數不多的心安時刻——每天睜開眼就能看見她,如此美好。
“我住酒店就好。”看到出租車停下的地方是他的公寓,梁嘉坐在後座有些不想下車。
老五付了車錢把行李全部拿下來,這才衝她說,“我不住這。”
梁嘉這才抿著唇從車上下來,這套公寓老五自從買下來之後就沒怎麼住過,倒是梁嘉每次回來都會來這住幾天,偶爾心情不好需要來這裡抽根煙,偶爾想來這裡獨自喝點酒,總之都是不能讓安家人發現的不良嗜好。
公寓裡麵還放著她的用品,沙發上也留著她的外套,老五從不叫保潔來打掃,每次都是他親自做衛生,像是不想讓人發現梁嘉住在這裡,又像是根本不想被陌生人打擾。
冰箱裡不少東西都過期了,老五收拾了幾個垃圾袋提下去,又順勢去超市買了點東西,回來簡單做了頓午餐。
梁嘉久違地打開手機,幸好,安老爺子沒再打來,未接來電兩百多個,未讀短信一百多條,全都是武宏斌發來的,她隨手翻了翻,又把手機丟到一旁。
廚房傳來飯菜的香氣,梁嘉扶著牆壁一步步走過去,到了廚房門口,就看見小安子穿著圍裙在炒菜。
他做事很認真,和莫老四沈亦白那幾個油腔滑調的不一樣,他是個
話不多做事牢靠的人,不管做什麼都特彆細心,梁嘉從很早之前就知道,也欣賞他這一點。
此時此刻,看著在廚房裡炒菜的那個背影,梁嘉不自覺想起之前在藏人家居住的那個晚上,他坐在板凳上燒火,隻是為了給她做一點好吃的。
其實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做錯什麼。
隻是……
隻是……
“餓了吧?”老五回頭,擦了擦額頭的汗,“再等十分鐘就好了。”
梁嘉扶著牆走到餐桌旁坐下,耳邊聽到老五在炒菜間隙接了個電話。
“嗯,可以,明天去,好,謝謝。
”
沒多久,老五端著菜出來,又裝了兩碗飯出來。
梁嘉在醫院吃的都是病號餐,清湯寡水不說,頓頓粥多肉少,她特彆懷念小龍蝦和燒烤啤酒,原以為出院這一天,老五頂多叫個外賣,沒想到他親自下廚,做的還都是她喜歡的菜。
梁嘉以前在外做導遊吃慣了天南地北的菜,回到家後很喜歡家裡阿姨燒的兩個菜,一個是酸辣土豆絲,一個是地三鮮,很家常的兩個菜,幾乎每次回來安家老爺子都會關照廚房做,久而久之,後來不需要關照,每次隻要梁嘉一回來,餐桌上絕對會出現這兩道菜。
這年頭會做菜的男人已經算得上罕見至極,而這個會做菜的男人偏偏那麼巧會做的都是她愛吃的菜……
直到兩人吃完飯,老五都沒有開口說起明天要去哪兒,梁嘉以為他會跟著住在這裡,雖然他說過不住在這,但她現在手腳不太靈便,一個人肯定沒法住,除非……
“我給你找了個阿姨,今晚過來跟你一起住。”老五收拾完碗筷,衝她道,“你有想要的東西可以讓她幫你買,其他有需要的打我電話。”
梁嘉愣了一下,“那你……?”
“我那個店上麵有住的地方。”老五說。
“哦。”
沒話說了。
兩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彼此沉默了片刻,老五從廚房洗了手出來,拿了紙巾細細擦乾手上的水,路過餐桌時,由後抱住梁嘉,偏頭吻住她的脖頸。
梁嘉僵硬了一下。
老五已經鬆開她走向了玄關,“我走了。”
門被哢噠一聲關上後,坐在椅子上的梁嘉才回神般伸手碰了碰脖頸的皮膚,剛剛被親吻的地方此刻發著異樣的燙。
**
穆承胤那天淋完雨又洗了個澡後就覺得不太妙,果然回到家後沒多久就發起燒來,找了退燒藥吃了,又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醒來時好了很多,隻是嗓子有些啞。
他簡單吃了點飯,又接到了穆母的電話,那頭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話甩過來說完就掛了,“記得去把你房子裡的東西都收拾出來啊。”
穆承胤這才想起,有個租客要去租他的那套婚房。
女租客,聲音像曾誌偉?
想到之前衝穆母耍的嘴皮子,穆承胤刮胡子時沒忍住笑了一下,剃須刀險些刮出一個刀口來,他簡單穿了件休閒的襯衫,穿了件卡其色休閒褲就出去了,外麵天氣很好,但他的心情很糟糕。
開了車到了地方後,保安說那人已經來了,大概等了一會,覺得無聊說去那邊咖啡店坐著了,穆承胤“嗯”了聲,“等她來了,你跟她說我到了,讓她直接上來吧。”
“哎好。”保安應聲。
穆承胤從物業那拿了鑰匙後,走進電梯,這裡住戶少,電梯很受冷落,他站在電梯門口靜靜等著,金屬門照出他蒼白的臉。
他忽而想起在蚤姐家門口的那一幕,那雙細白的手臂圈住他的腰,那軟膩的唇觸碰到他的……
電梯到了。
他垂眸進去,伸手按了個16層,電梯關上後,他掏出口袋裡嗡嗡響的電話,按了接聽無奈道,“已經到了,見到了,雖然聲音不錯,但人長得很一般。”
穆母徹底死心了,“那算了,你看她租不租,租就簽合同,不租就……就算了。”
“嗯。”
穆承胤收起手機,想不太明白,為什麼一個女孩子會想租他的房子。
他雖然沒住過,但這裡他是來過的,穆母並沒有把這裡改造成一個新婚夫妻的甜蜜部落,而是專門隔了兩個書房,中間還有個電腦室,原本有個準備做嬰兒房的,後來放了穆承胤的自行車後,做成了一個簡單的運動室。
客廳很多東西都是冷白色,並沒有女孩子喜歡的粉紅或者其他金光燦爛的顏色,穆母當初這套房子都是按照穆承胤的喜好來的,後來大概自己想了想,估摸著未來兒媳婦可能不太喜歡這個設計,所以乾脆將這套掛在網上租了出去。
但是穆母非常挑剔,來租房子的人不少,但有些養狗有些養貓,還有夫妻倆她是不租的,自己兒子還單身呢,天天看著其他小兩口,她嫌膈應,以至於到現在房子都沒租出去過,大概現在好不容易碰上個還算可以的,這才鬆了口。
開門後,穆承胤簡單打量了幾眼,臥室也都是冷白的色調,一般化鮮少有女孩子喜歡這樣的色調,太冷感,也太孤獨了。
沒有鮮豔的色彩,站在這裡,像站在醫院的長廊,到處都是冷白刺目的光。
很久沒人來打掃了,到處都積灰,穆承胤不小心蹭到灰,微微蹙眉,進了洗手間洗手,門外傳來聲音,大概是那個租客到了,他嗓子啞啞地說,“等一下。”
門外的人說,“好。”
穆承胤沒聽清她的聲音,腳步聲和水聲讓他不甚清明的腦子顯得有些混沌,他洗完手看了眼鏡子,臉上的口罩被拉下,露出病態的蒼白,他試了試額頭,果然還有些燒。
唉,果然好久不生病,一生病就把以前的全找補回來了。
出來後,沙發上坐著個人,披著頭發,沙發有些高,隻看得到後腦勺,穆承胤把門關上,從玄關底下拿出一套合同。
邊走邊說,“房子你看了麼?覺得可以就簽了吧,價格應該跟你說了吧,你先看下房……”話沒說完,他終於走到沙發,合同剛要丟到茶幾上,目光就對上了沙發上的人。
她今天沒戴黑框眼鏡,穿著黑色長裙,素淡的一張臉,瞳仁漆黑,似乎有些詫異地看著他,顯然認出了戴著口罩的他。
穆承胤頓住,“你……?”
蚤姐站起來,“抱歉,我不知道這是你房子。”
“所以,你是不租了?”穆承胤看著她。
蚤姐沒說話,但臉上已經寫出了答案,她確實是這麼想的。
“這幾天住在哪兒?”穆承胤問。
蚤姐卻是聽出話外音,“你去找過我?”
穆承胤噎了一下,拿合同丟在茶幾上,衝她說,“我把價格調低,你租吧。”
蚤姐確實前前後後看過不少房子,唯獨看上這裡的兩間書房,所以才想租下這裡,卻沒想到,世界太小了。
這個房子是他的。
“租多久?”穆承胤找了筆遞給她,“簽吧。”
蚤姐思索了片刻,沒有伸手拿筆,“抱歉。”
“理由?”穆承胤往沙發上坐下,他因為發燒身體不太舒服,脾氣也隱約有些不耐,隻是大腦克製慣了,此刻他刻意沒有克製自己的情緒,臉上的神情算得上不悅極了。
“沒有理由。”棗姐說。
“好,”穆承胤收回筆和合同,“慢走不送。”
棗姐走了。
門被關上時,穆承胤靠在沙發上,捏著眉心喘了口氣,呼吸很熱,發燒的身體難受得很,他不太想動。
不知過去多久,耳邊突然傳來腳步聲,穆承胤睜開眼,就見蚤姐一步步從玄關走過來,她低垂著眼睛,看不清她的神情。
到了穆承胤麵前,她才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你病了。”
穆承胤沒有揮開她,就那樣看著她的眼睛。
這雙素來空洞的眸子,此刻盛滿了他的臉,裡頭隱約閃爍著彆的什麼,穆承胤沒來得及看清,隻看她緩緩低頭,額頭碰上他的。
“陳希,你在做什麼?”隔著口罩,她的呼吸淺淺落進他鼻端,穆承胤沒有動。
他想知道她不租這裡的理由,他想知道……他明明意思給得很清楚,想跟她繼續下去,為什麼她拒絕,又為什麼要在拒絕後又回來,還關心他是不是病了。
“不用擔心彆人找來,這裡保安不會放他們進來。”穆承胤想來想去隻有這一個理由。
蚤姐卻已經站了起來,“不是,我隻是……不想靠你太近。”
穆承胤微微怔住,“什麼?”
“美夢易碎,有些東西隻適合停留在沒有得到的階段,一旦得到了,就隻是垃圾。”蚤姐那雙眼睛恢複了往常的空洞,眼睛明明看著他,卻又像透過他看著虛無,“我想停在這一刻。”
“你想停就停問過我嗎?”穆承胤伸手扯住她的胳膊,他的溫度燙得灼人,“當我是什麼?”
蚤姐輕輕笑了,她很少露出這樣的笑容,明明那張臉沒什麼動人之處,偏偏笑起來卻令整張臉美豔了幾分。
“穆醫生,你會後悔的。”她說。
穆承胤鬆開她,嗓子嘶啞,“租不租?不租就走。”
蚤姐站了會,拿起筆坐在沙發上,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名字。
合同簽完,蚤姐交了定金和租金放在茶幾上,隨後就坐在沙發上不動了,穆承胤把鑰匙丟給她,也沒管茶幾上的定金和租金,轉身就走了。
在他走後,沙發上的棗姐才輕輕伸手摸了摸額頭,方才和他相抵的瞬間,那個溫度似乎沿著額頭傳遞到了四肢百骸,讓她整個人都‘發燒’了。
她用五指蓋住臉,誰也看不清底下那雙眼此刻是空洞,還是藏著其他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