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如刀,天空烏雲凝聚,雪花落在青石街麵上,兩匹大馬空鼻中噴出陣陣白色水霧。
白色長靴踩過半寸積雪,在大牌坊前停下腳步,包裹黑布的槊鋒斜指地麵,不動如山。
‘龍潭’二字之下,陳道子和劍士丁元微微低著頭,鬥笠邊緣遮掩了麵容。
神堂穀內的氣氛,在此時似乎跟著冰雪一起凝結,大門緊閉的鋪子中,少數看門的夥計掌櫃,躲進窗戶後麵,屏息凝氣的查看著狀況。
鐘離玖玖站在兩匹馬之間,稍微猶豫了下,還是快步跑到了許不令身後,卻也不敢開口。
許不令抬手讓她離遠些,左右掃了兩眼,語氣平靜:
“兩位是何方神聖?”
陳道子並未說話。
劍士丁元抬起鬥笠,露出下巴:
“我等過來,是送世子離開幽州。”
送我離開幽州?
許不令聞言眉鋒輕蹙,有些莫名其妙。
知道身份,光讓他滾。
如果是因為菩提島的事兒,想讓他離開幽州的人,肯定是吳王和打鷹樓,但厲寒生已經親自來過一趟了,不可能是他們。
得知此事的還有嶽麓山的老夫子,但老夫子把他引過來,肯定不會讓他啥也沒乾離開。
朝廷……
朝廷若是得知此事,早去找吳王麻煩了,哪有心思往幽州跑……
許不令琢磨了一圈兒,覺得要麼是有除他、吳王、老夫子之外的第四方勢力知道菩提島的事兒,要麼就是這兩個貨,是為幽州唐家來的。
與前者相比,後者的幾率明顯要大些。
念及此處,許不令抬起頭來,帶著三分笑容:
“你們是幽州唐家請來的人?”
劍士丁元不可能暴露背後的楚王,許不令能想到,他自然也能想到,當下輕輕點頭;
“唐家對朝廷忠心耿耿,如今有難,我等自會馳援。世子千金之軀,不該為唐家的小事兒煩心,現在送你離開幽州,也省的日後見麵了尷尬。”
許不令眉頭一皺:“你們是朝廷的人?”
丁元沒有否認,從鬥笠下取出了狼衛的銀牌,示意自己是大內秘衛。
鐘離玖玖瞧見是朝廷的人,倒是稍微鬆了口氣,來的是狼衛,那肯定不敢殺許不令,沒性命之憂就好。
許不令瞧見狼衛的牌子,不禁有些發愁——世人皆知狼衛是當今天子的耳目,他偷偷跑到幽州來沒啥,暗殺唐蛟也沒啥,但是被狼衛當場抓住傳到天子耳朵裡,那就麻煩大了。
念及此處,許不令收起了長槊,微微頷首:
“原來是緝偵司的兄弟,我過來隻是隨便轉轉,沒去唐家的意思,既然二位覺得會影響公務,我現在離開即可。”
說著轉身想走。
隻是丁元和陳道子要敢去菩提島,不可能跟著許不令,他們可不相信許不令能這麼爽快扭頭就走。
丁元微微抬起手來:“慢著,世子就這麼走,空口無憑,我等不放心。”
許不令頓住腳步,回過頭笑了下:
“怎麼,覺得死人最聽話?”
丁元搖了搖頭。哪怕是在幽州,楚王也不敢輕易對許不令下殺手,一來屁股擦不乾淨,二來肅王爆種亂來,誰都害怕。
不能殺許不令,又不能跟著許不令,為防肅王一脈插手菩提島的事兒,便隻能把許不令打趴下躺著了。
丁元開口道:“恐怕得讓世子躺一段時間,先說聲得罪了。”
許不令聽見這話,轉過身來,掃了二人兩眼:
“你們動手,我不可能不還手,到時候可彆去京城告黑狀,說我對當今聖上不敬。”
丁元解開了蓑衣的細繩,蓑衣滑落,露出了一身黑色武服:
“世子請便。”
許不令知道一場惡戰難以避免,也不在多說,抬手扯掉了龍紋長槊包裹的黑布,雪亮槊鋒在雪麵上滑出一個半圓,抬起左手勾了勾:
“來吧。”
丁元握著長劍,並未直接動手。
按理說他們這種江湖輩分,不可能群毆一個小輩,但此次事關重大,許不令好歹也是新晉武魁,很容易受傷。
為了不影響菩提島的要事兒,丁元偏頭看向了旁邊的陳道子。
陳道子答應了楚王的請求,自然不會食言,抬手拉開了脖子下的蓑衣係繩,露出一身繡著黑白陰陽魚的道袍,高挑身軀肅立在寒風中,衣袍獵獵,身形猶如蒼鬆古木。
鐘離玖玖蹙眉仔細打量幾眼,忽然臉色一白,認出了這個穿著道門掌教袍子的人是誰。
鐘離玖玖當年在長青觀堵門,曾遇見過陳道子一次,深知這個暴脾氣道士的厲害。在大玥皇帝沒選十武魁的時期,江湖上名氣最大的就是刀魁老司徒和武當殺神陳道子,陳道子是前武當劍俠青虛真人的嫡傳弟子,自出山之日起便一騎絕塵,至今未逢敵手,在如今的十武魁裡麵也是名列前茅的人物,她沒想到能在這裡撞上。
鐘離玖玖連忙靠近許不令幾步,小聲道:
“遭了,是武當殺神陳道子!可能打不過……”
許不令從那身道袍和不動如山的氣勢就猜出是陳道子,但知道打不過又如何,人家現在堵門,明擺著是要讓他躺個把月,又不讓他跑。
許不令單手持槊斜指雪麵,思索了下,抬手道:“玖玖,你去旁邊待著,這種情況幫不上忙。”
鐘離玖玖知道自己幫不上忙,她用毒對付尋常江湖人尚可,對付武魁簡直是癡心妄想,連薛承誌都能防住許不令丟出來的鎖龍蠱,更不用說走內家路數的陳道子了。
鐘離玖玖稍微猶豫,還是沒敢當累贅,退到了街邊的房舍拐角。
天色漸暗,寒風獵獵吹拂著街邊酒樓的幡子。
陳道子取下了竹質鬥笠,隨手輕拋,釘在了牌坊的石柱上,切入石柱寸餘。
這算是下馬威了,鐘離玖玖心中暗驚,又稍稍退開了些。
陳道子看向許不令,表情平淡:
“小友,建議你自己動手,省的傷了彼此和氣。”
許不令掃了眼插在石柱上的鬥笠,輕笑了下,雙腳一前一後,平舉長槊至眼於槊鋒齊平: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陳道長莫要太狂了。”
陳道子露出幾分笑容,挑了挑下巴:
“來吧。”
嘭——
刹那之間,街麵青石地磚崩裂,發出一聲爆響。
鐘離玖玖隻覺眼前人影一閃,許不令便已經到了牌坊下,手持長槊似猛龍探海,一槍直刺陳道子咽喉。
丁元是楚王麾下第一劍客,可能沒用陳道子那麼厲害,但也絕非庸手。手中三尺青鋒出鞘,腳尖輕點地麵,鬼魅般從側方繞道刺向許不令。
“以多欺少,卑鄙!”
鐘離玖玖瞧見兩個人一起動手,眼顯怒容,卻是無可奈何。
“呀——”
許不令一槍刺出,在丁元尚未近身之前,便已經到了陳道子麵前,試圖打陳道子一個措不及防,先解決掉最強的。這一槍的威勢可謂駭人,落到槊鋒上的飛雪觸之既化為齏粉。
宗師級的對決,須臾疏忽,便能產生難以補救的破綻,致使一敗塗地。
麵對氣勢如虹的槊鋒,陳道子卻並未拔劍,隻是輕抬道袍大袖,如同驅散麵前的雲霧,掃在了槊鋒上。
動作看似輕描淡寫,許不令卻察覺一股牽引力道從槊鋒傳來,以四兩撥千斤之勢,硬生生把長槊給帶偏了方向,從陳道子身側擦了過去。
嚓——
兩尺槊鋒灌入牌坊石柱,毫無凝滯的洞穿而過。
陳道子此時才抬手握住了後背的劍柄,宛若柳絮隨風的氣勢悄然一變,長劍‘嗆啷’出鞘,轉而以開山之勢劈下。
雖然比丁元後出手,陳道子卻是後先至,高大身軀猶如一尊不倒山嶽,手中道門法劍似有萬鈞巨力,帶著駭人劍鳴。
颯—
許不令眼神微驚,不敢有絲毫懈怠,雙手猛然擰轉槊杆,硬將牌坊石柱攪出一個豁口拔了出來,槊杆尾端捅向從左側逼近的丁元,同時橫舉擋住劈下來的長劍。
鐺——
刺耳金鐵交擊聲響,從街頭傳至街尾。
長劍落在槊杆上,肉眼可見的壓彎了橫舉在許不令手中的槊杆,並未停滯,繼續壓向許不令的麵門。
駭人力道從雙臂傳來,許不令腳下的青石當即龜裂,高挑身軀竟然連人帶槊,被一把單手劍給劈了出去,摔在雪麵上,倒滑出去三丈多的距離,直至卸完力,才手掌輕拍街麵站起身來。
鐘離玖玖根本就看不清陳道子的動作,饒是有心理準備,見許不令飛出去,也是被嚇的臉色煞白,直至看到許不令臉色正常後,才稍微鬆了口氣。
寂靜長街的雪麵上,留下一條後背衣袍擦出來的清晰痕跡。
陳道子一劍劈下後,劍鋒斜指地麵,大步上前,並未奔跑,隻是走向許不令,衣袍震動都帶著均衡韻律,沉聲道:
“若隻有這點本事,貧道還是勸你自己動手,體麵些。”
丁元一劍刺空,也從左側包了上來。
許不令行雲流水的起身,充分卸力之下,並未感覺到什麼不適。他扭了扭肩膀,重新手持長槊擺開架勢,露出幾分明朗笑容:
“看來小瞧你了,比薛承誌厲害。刀劍無眼,陳道長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