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告彆宴(1 / 1)

窗外日光烈的晃眼。

顧九從床上坐起,神情卻滿是恍惚。

那個夢太長了,長的她險些不知自己此時身在何處。

可現實裡的時日也太短,不過短短幾個時辰,竟然便足以讓她大夢三生。

有風隔著窗子吹進來,帶著盛夏的熱意,吹到她身上,將後背那一層黏膩的汗吹乾,隻是衣服貼在身上的感覺,著實不大好受。

顧九回過神兒來,伸出手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一麵撐著虛浮的腳步下了床。

隻是看到這陌生的環境時,她又有些心神恍惚。

這一刻,她突然有些茫然,到底前世隻是她臆想出來的一場夢,還是她真切經曆過的?

亦或者,現在才是自己身在夢中,一覺醒來。她仍舊是一縷幽魂,在世上漂泊無處可依?

手心不自覺的攥緊,疼痛將顧九的神智瞬間給拉了回來。

她低頭看去,才發現自己竟然還死死的攥著一串佛珠。

一百零八顆,親自戴慣了的。

而夢裡……

他戴的也是這一串。

前世裡她死後,魂魄在這世上飄蕩三年,她見證了太多東西,可唯獨沒有見過秦崢。

唯一的那次,是大婚那日。

可那時候,她的世界裡仿佛被蒙上了一層陰影,她看不見秦崢的表情,甚至連明國公府的大門都沒有踏進去。

再有記憶的時候,已然是新婚夜裡了。

顧九深吸一口氣,那佛珠被自己的掌心暖的溫熱,她將之放在胸口,便可以嗅到獨有的檀木香氣。

那是秦崢身上的味道。

她一直以為,自己前世裡用了五年時間去暖了一座冰山,非但沒有將他暖熱。反而將自己給凍死。

可她夢裡所見,才讓她知道,事情並非如此。

前世裡,秦崢第一次喚她阿九,也是最後一次喚她,是她死後。

歸九院裡盛放的海棠,桌案上擺飯的一桌好菜,他沒有騙自己。

他是真的,在等著自己回來。

可是秦崢沒有等來顧九。

或者說。他沒有等來活著的顧九。

這一刻,顧九突然覺得心中酸澀異常。

前世裡,他是以怎樣的心情等了自己一天?

表麵冷情的男人,就連動了心都是笨拙且小心翼翼的。

那一日,他必然表麵鎮定,但實則內心忐忑的吧?

可是他等來的,不是燒香歸來的顧九,而是一個噩耗。

男人抱著她的屍首回歸九院的那一幕,讓她連呼吸都帶著痛意。

她竟然……誤會了他那麼久!

前世的她,是有多傻,才看不到男人眼中潛藏不住的情意呢?!

一時間,顧九竟然不敢再想下去。

她不敢想,秦崢是如何隱忍不發,在塵埃落定之後,將她的屍首徒手挖出,珍而重之的放到了新的棺槨裡。

又如何,在那之後,熬過了漫長的歲月。

孤獨、寂寥、至暗無光。

顧九將那串佛珠緊緊地貼著胸口,早已不自覺的淚流滿麵。

便是受再多痛楚都覺得無妨的她,隻要想到秦崢可能受過的苦楚,便覺得一顆心像是針紮似的。

碰一下都疼。

還是敲門聲喚回了她的神智。

"夫人,您可是醒了?"

外麵趙老太的聲音,讓顧九驟然回神兒,她應了一聲,也將心裡那些雜亂的想法都壓了下去。

"夫人,您這是怎麼了?"

趙老太走進房中,見到顧九滿麵淚痕,頓時嚇得收起笑容,快步走了過來:"可是誰欺負了您?"

顧九卻不知自己哭了,她克製著情緒,聞言搖頭道:"我沒事兒。"

隻是小姑娘滿臉淚的模樣,怎麼瞧怎麼帶著幾分可憐勁兒的。

"您怎麼哭的這麼厲害,可是哪裡不舒服麼,要不老婆子給您請大夫去?"

見她這般關切,顧九忙的擺手,卻又在對方關切的神情中,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哭了。

"我哭了麼?"

她說這話的時候,伸出手來摸了一把,果然摸到了濕淚。

她低頭看著手上的濕潤,勉強笑道:"不瞞您說,方才做了個噩夢,這會兒還害怕呢。"

可不就是噩夢麼,隻是,那是真實存在過的前世。

顧九心中漲疼且悶,不過不願意叫人擔心。因此連說話的聲音都故作歡快。

聽得她這話,趙老太卻是笑了笑:"您嚇我一跳,彆怕,夢都是反著的,像夫人您這樣的菩薩人物,必然平平順順,福報綿長。"

這話一出,顧九倒是笑了。

"那我得借您吉言。"

她說完這話,又在心中暗自歎了口氣。

若這是一場夢,那該有多好?

自己前世裡死狀那般淒慘,顧九都覺得可以忍受。可是隻要一想到也受了苦,想到他後來孤寂的那些年,便覺得無法忍受。

她寧可自己苦著,也不願意見到他受半點委屈。

因為……那是她心間的神明。

她的心之所向。

顧九念及此,卻聽得趙老太笑著問道:"夫人還信佛呢?"

聞言,顧九回過神兒來,順著趙老太好奇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手上纏繞的佛珠。

她垂眸,眸光虔誠的看著那串佛珠,點頭道:"我信。"

她信佛不假,可那是因為,神佛是他,光明也是他。

見小姑娘的眼神一瞬間帶著虔誠和炙熱,趙老太隻當她是虔誠的佛教徒,因笑著道:"咱們這邊有寺廟的,夫人若是在家裡呆的無聊了,可以去燒香還願,據說還挺靈驗的。"

隻不過她不信佛,所以也都是道聽途說來的。

聽得趙老太這話,顧九笑著點頭應了,複又將那一串佛珠珍而重之的收到了枕頭之下。

沒有秦崢在身邊的日子,她也隻剩下這串佛珠才可以聊解相思了。

顧九才想到這裡,就聽得趙老太歎了口氣道:"這天兒是越發的熱了。"

她說到這兒,又想起來自己來的初衷,因笑著拍了拍額頭,道:"您瞧我這記性。"

趙老太一麵說著,一麵走到桌案前,將方才放置的食盒打開,一麵笑眯眯道:"早先拿井水冰了西瓜,怕您吃了太涼,又晾了一會兒,您現在嘗嘗看。"

顧九才將佛珠放好,許是哭過一場的緣故,她現下情緒倒是緩和了不少。

晚上的風都是悶的,顧九此時身上正熱。見那一盤被切塊擺盤的瓜,一時倒是有了胃口,因笑著道謝:"多謝婆婆。"

她去淨了手,吃了兩塊瓜,頓時覺得心裡的熱意下去了不少。

趙老太見她吃了,又笑著問道:"您可要現在用晚飯麼,今兒個有百姓們送來了兩隻土雞,我拿著做了口水雞。先前瞧著您愛吃清淡口的,另加了兩樣小菜,這會兒吃正好呢。"

顧九原本沒什麼胃口,現在吃了兩塊西瓜,倒是覺得舒服了不少,聽得她這話,卻又心頭一動。

她先前不大愛吃清淡的菜,可是跟秦崢這些時日相處下來,竟然連飲食習慣都跟著他改了。

這樣真切的今生,如何會是一場夢?

想到這裡,顧九又覺得胸口發悶。

她想秦崢了。

"夫人?"

趙老太見她不回應,又叫了她兩聲,顧九聞言,忙的抬頭應了,點頭道:"多謝婆婆,勞煩您幫我端過來吧。"

得了她這話,趙老太笑著去了。

吃飯的時候,顧九沒有讓人伺候的習慣,因此將飯菜擺上了桌,趙老太道了一句自己在隔壁房間候著,便出門去了。

房中隻留了顧九一個人。

趙老太做了一個筍乾炒肉,並著一個涼拌時蔬,配著微辣蘸料的鮮嫩雞肉,的確很令人下飯。

可麵對這一桌菜,顧九拿起筷子,卻又沒了胃口。

這樣清淡的菜色,秦崢必然是最愛吃的,也不知他現下好不好。

鄧縣尚且是這樣的情形,林縣身為重災區。必然是要更嚴重一些的。

他……現在好麼,會想自己麼?

想到這裡,顧九越發覺得一顆心都跟著揪了起來。

分明他走後的這些天,顧九都覺得尚且能忍,可這一刻,她突然便忍不住了。

不知是夢裡那句"阿九"太過戳心,還是今生的離彆太過難忍,她現在隻想抱著男人,哪怕什麼都不說。隻要聞著他身上的味道,便足以安心。

可她卻又知道,自己現在見不到秦崢。

如今災情才緩解了一些,林縣跟鄧縣還有一段距離,她總不能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去讓人專程護送自己。

她隻是……想他。

……

白天睡得時間久了,晚上顧九便徹底睡不著了。

盛夏的天悶熱且燥,開著窗戶都能感受到那熱浪。

顧九睡不著,索性捏著佛珠默念心經。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起了作用,至少在念完後,顧九的確覺得平複了許多。

到了後半夜的時候,她才終於得以進入夢鄉。

這一夜,她睡得格外好。

臨近黎明的時候下起了雨,雨水透過開著的紗窗吹到房中,讓地麵都蒙上了一層濕漉漉的雨水。

晨起的時候,房中便涼快了不少。

顧九深吸一口氣,隻覺得心情舒暢,不想待得吃完飯後。又得了一個更舒暢的消息。

"朝廷的調令下來了。"

才吃完飯,顧九就被白無淵著人請了過來,先是寒暄了兩句,對方便開口說了這麼一句話。

顧九聞言,先是一愣,頓時喜著問道:"那咱們可是能啟程去林縣了?"

這段時間,因著要等皇帝的調令,所以白無淵隻能暫且在鄧縣盯著。

這也是他為何這些時日都得待在這裡的緣故,畢竟除了他之外,這裡現在連個管事兒的都沒有--先前那一群廢物點心,現下都在大牢裡關押著等候處置呢。

"嗯,皇上下了聖旨,要將那群貪官汙吏就地處決,之後著周學景暫代縣令一職,等到回京之後,再逐個論功行賞。"

白無淵說到這兒,又道:"所以,等我今日將這裡交接過之後。便可以去林縣跟秦大人彙合了。"

這話一出,顧九頓時喜上眉梢。

她恨不能自己直接飛到秦崢的身邊,好在還有最後一絲理智壓製著,讓她咳嗽了一聲,道:"如此,便多謝白大人了,您可有什麼是需要我幫忙的麼?"

小姑娘的喜悅太過明顯,讓白無淵也有些無奈的歎息。分明平日的時候看她很是穩重一個人,可隻要一涉及到秦崢,她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白無淵搖了搖頭,壓下那些吐槽,溫聲笑道:"無妨,夫人收拾東西便是,其他都有我呢。"

得了他這話,顧九也不跟他客氣,略微寒暄兩句,便回房收拾東西去了。

……

到了晚上的時候,一群人便都去了春風樓吃飯。

下午的時候,顧九將要走的事情告訴了莊子期,他身為顧九的師父,再加上還有些謎團要去尋找答案,自然不會留在鄧縣。

去跟趙岩告彆的時候,對方十二分的不舍,挽留無果,最後便約定了晚上在春風樓宴請他們,算是告彆宴。

這宴席上除卻白無淵顧九跟莊子期之外,還有周學景這個暫代縣令,以及此次出力甚高的幾個有名望之人。

因著人多,所以便分了兩桌來坐。

官員那邊主位上坐的是白無淵,陪同的是這些時日辦事妥帖的周學景和幾個官員。

而顧九這一桌,主位上坐的是莊子期,其他的便是幾個大夫們。

眾人先是互相敬了酒,因著顧九是女子,所以專門給她拿了果酒來代替。

等到一番客套之後,眾人也都漸漸的放開了一些。

這桌上坐的都是醫者,顧九雖然是女子。可這些時日跟著莊子期學醫也算是小有成就,此時倒也能說的上話。

隻是酒過三巡之後,那話題便從醫術轉移到了彆的上麵。

尤其是趙岩。

他本就是莊子期的小師叔,又是看著他長大的,縱然這麼多年沒見麵,可是此次相見之後,趙岩發現,這孩子還是一如當年。

雖然他怎麼都不肯說那時候究竟經曆了什麼,可是趙岩卻看得出來。他背負了很多。

這幾日忍著不說,隻是因為想著來日方長,然而今日驟然得知他這麼快就要走,趙岩一時便有些繃不住。

再加上喝了酒,他越發的老淚縱橫:"你這一走,咱們又不知何時才能見麵了。"

見趙岩眼圈紅了,莊子期也覺得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麵上卻還是笑道:"您放心,我必然時時過來看您。"

聞言。趙岩卻是擺手歎氣道:"罷了,你這個身體,旁人不清楚,我還不知道麼?小七,你如今怕是還不如我呢,若再不好生將養著,恐怕……"

後麵的話,趙岩不必說,莊子期卻是懂的。

他自己就是醫者。雖然都說醫者不自醫,可他卻並非連自己的身體症狀都不知道。

隻是,他半生蹉跎,未必沒有糟蹋自己的意思。

如今見到趙岩,卻有些愧疚。自己這樣,隻會讓親人更加擔心。

因此莊子期正色道:"小師叔放心,我今後必然好好兒養著,便是為了您,也得長命百歲不是。"

這話一出,趙岩倒是搖頭笑了笑,道:"你呀,如今都這個歲數了,居然還改不了貧嘴。"

說到這兒,趙岩又想起一件事情來,因道:"你也不必常來看我,若是真的得了空,也找個官媒問問--你如今也還不到五十,總不能真的孤寡到老吧?"

莊子期不妨趙岩突然提起這事兒來,還沒來得及咽下的那口酒頓時嗆到,他不住地咳嗽著,連顧九都嚇了一跳,忙忙的過來給他拍後背。

待得莊子期緩和了一會兒,深深的喘了口氣兒,無奈道:"我說小師叔,您好好兒的說這個做什麼?"

見他這模樣,趙岩卻是瞪了他一眼,道:"你說我說這個做什麼?你都這個歲數了,總不能真的……身邊總得有個知冷知熱的人。你跟我不同,我這輩子就這樣了,你卻不能無後啊。"

他雖然自己單身了一輩子,可卻是有緣由的。

但莊子期不同,他才四十多,人家六十多的都能得老來子,莊子期的身體又沒問題,若是娶一個小點的姑娘,必然也能留個後的!

誰知他這話一出,頓時引得莊子期擺手道:"我說小師叔,當著我徒兒的麵兒,您能不能正經些?"

"我怎麼不正經了?"

見趙岩吹胡子瞪眼,莊子期越發無奈,歎氣道:"罷了罷了,是我不正經,可再不正經,我也不能做這事兒不是?那不成了個老混賬了麼。"

還娶個小媳婦,他這是打算糟踐誰呢?

見他這模樣,趙岩卻是心頭一梗,莫名從他這表情裡看出幾分心酸來。

也不知是這酒太烈,還是那回憶太慘,趙岩深吸一口氣,眼眶都有些酸楚:"若是沒這些事兒,你也早就該夫妻美滿了。"

縱然莊子期不說,他也知道,當年必然是發生了什麼,否則這個小師侄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狼狽的樣子?

當年那可是最風流俊逸的一個少年郎啊。

他念及此,又搖頭輕歎,道:"世事無常,你那個未婚妻現下也不知如何了,你可有去打聽過她的消息麼?"

這話一出,還不等莊子期說話呢,顧九卻是頓時詫異的問道:"師父還有未婚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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