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楚東升並沒有使用方言,而是下意識選擇最常用的普通話。
兩個堂叔被楚東升搞得尷尬不已,接幾人回來的楚青林眼神急切看著楚青山,嘴巴微張似乎想解釋什麼。
“彆一驚一乍的,你堂叔他們前幾年剛建了瓦房,能湊出三千塊錢就不算少了。”楚青山看出楚青林的心思,“青林,你接著說。”
楚青林砸了咂嘴,將近半分鐘過去了,也沒聽他說出一句囫圇話。
坐在楚青林左手邊的大兒子楚曉東趕緊出聲解圍,或許是為了獲取楚東升的認可,用帶著明顯方言口味的普通話解釋道:“老支書身體不行了,二叔想當支書。”
村支書?
這個說法讓人意外,蘇崢下意識看向坐在楚青林身邊的精瘦堂叔楚青河,不自覺地懷疑這個很少說話看似木訥的堂叔能當好村支書麼?
“想當支書的不止二叔一個,咱家本來人就不多,大伯你們又不在村裡住。”楚曉東小心翼翼看著楚青山,生怕惹楚青山不高興。
蘇崢默默點頭,他聽懂了楚曉東的意思。
這年頭,計劃生育都擋不住想要男丁的心思,城裡人這樣,農村人更甚。
因為在傳統思想中,男丁不單是勞動力,更是安全的保障。在法律不健全的年代,誰家男丁多,誰家說話聲音就大,一言不合施展拳腳更是常態。
反之,家裡男丁少的,說話就會底氣不足。
楚青山輕歎一聲沒有說話,楚東升同樣聽出意思,不再像剛才那麼抵觸,但還是不解問道:“想當支書就說想當支書的事情,跟承包窯場有什麼關係?”
“想當支書的人有好幾個,年前就開始爭搶鬥狠了。老支書不想傷了村裡的和氣,說誰能想到讓鄉親們過上好日子的辦法,就支持誰當支書。”
楚曉東苦兮兮解釋著,“咱們這裡沒什麼能賺錢的東西,就一個老窯場,好些人都盯著呢。”
“老支書說話這麼管用?”蘇崢不解問道,在他的認知中,村乾部雖小,但也得通過選舉才能上任。
楚青山瞥了蘇崢一眼,緩緩點頭道:“改革開放之前,對農村基層乾部的任命要求隻有兩條。第一是紅,第二是威望。”
蘇崢也是從小在紅旗下長大的人,自然明白這兩條要求的意思。
楚青山所謂的‘紅’,可不是後世說的名氣大,現在的‘紅’代表著覺悟和身份,和根正苗紅的紅字差不多意思。
威望,能夠更好貫徹上級要求,號召帶領老百姓完成上級指派的任務。
“隨著改革開放推進,現在對乾部的要求也發生了變化,能否帶領老百姓致富成了重要參考因素,農村也不例外。農村人員關係比較複雜,工作難度更大,一般情況下鄉鎮領導會優先考慮老支書推薦的人選。”
這樣的話,承包窯場確實是容易加分的行為。
不過,蘇崢還有一個疑惑,如果窯場是唯一的賺錢途徑,還有彆人盯著,為什麼之前沒人承包?
“前兩年不是整頓治理嘛,要求放緩發展速度,很多地方擔心犯錯誤,直接選擇一刀切,把無關緊要的集體企業都關停了。”楚東升隨口回了一句。
蘇崢這才恍然,整頓治理是針對的目標是集體所有製企業,私營企業在整頓治理中受到的影響並不是很大。再加上有老丈人把關,自己也就沒仔細關注過整頓治理。
看蘇崢不再問話,楚曉東又是說道:“我們沒想占便宜,借大伯的錢我們一定會還。大伯你幫我們搞定承包合同,承包的錢先交一部分,有了合同二叔就能當上支書,到時候再召集村民拿錢入股把欠的承包款補上。”
相比起直接讓楚青山幫忙當支書,先承包窯場,繼而光明正大當支書花費的人情就小了很多。
有了承包合同,再號召群民入股填補資金缺口,不讓楚青山難做,還能拉攏村民。
乍一聽,想法挺不錯。
但也能夠看出來,兩個堂叔包括這個主動站出來解釋的堂弟不會做生意,或者說,他們不懂怎麼做生意。
看楚青山含笑點頭,蘇崢就知道老丈人意動了。再看徹底安靜下來的楚東升,蘇崢暗歎一聲,隻能裝作好奇問道:“你們已經跟村民說過入股的事情了嗎?”
這句話一出,屋內所有人的目光齊聚蘇崢身上。
“還沒有。”楚曉東老實回答,“沒合同跟人講話沒人信。”
楚東升蹙眉,欲言又止。
“如果村民不願意入股,或者入股的錢不夠補承包款怎麼辦?”看楚曉東發愣,蘇崢又是問道,“退一步講,即便村民願意入股,並且能把欠的承包款補上。你們開窯燒磚不需要啟動資金嗎?這筆錢從何而來?”
兩個堂叔麵麵相覷,堂弟們則是傻愣愣看著蘇崢,眼神裡全是迷茫。
兒子和女婿不知道青林和青河的為人,楚青山自己心裡很清楚兩個堂兄弟不是喜歡占便宜的滑頭。
這些年來,兩人從沒有給自己添過麻煩,更沒有找自己幫過什麼忙。好不容易張一次嘴,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失望,所以才會爽快答應幫忙辦事。
看他們茫然無助的樣子,楚青山內心有些不忍,“蘇崢,你來說說看,怎麼搞比較合適。”
研究經濟政策的人居然要向彆人討教做生意,說出來有些可笑,但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經濟政策是宏觀理論,做生意是實際操作。楚青山很清楚,在這方麵,蘇崢比自己更有發言權。
看似簡單的征求意見,實際上代表著老丈人的態度。
知道老丈人心意已決,蘇崢隻能配合,再次問道:“青河叔,你是想當村支書,還是想多賺錢?”
“多賺錢不就能當村支書了嗎?”楚曉東搶先開口。
“不一樣的!”
蘇崢笑著搖頭,“如果隻是想多賺錢,這件事兒很容易就能解決,甚至不用托關係,隻需要拿出足夠的承包款就行……”
看楚曉東又想插話,蘇崢趕緊伸手製止,“如果有人競爭,那就拿出比他們多的承包款,光明正大地競爭。”
穀/span楚青林幾人聽得直搖頭,要是有錢,還用這麼麻煩麼?
蘇崢無視他們的反應,繼續說道:“如果想當村支書,號召村民入股就是必要的,這樣能避免村民在背後說閒話,村民賺到錢後才能更服氣。”
“跟我之前說的有區彆嗎?”楚曉東質疑看著蘇崢。
“你能不能聽我姐夫把話說完?”楚東升不滿瞪著楚曉東,“幫你們想辦法,你還挑毛病?”
楚青林趕緊拉了一下楚曉東,示意他彆說話。
蘇崢沒跟楚曉東計較,微笑回道:“區彆在於,這兩種方案你都無法實現,我能。”
“都是自家人,彆賣關子了,趕緊說怎麼搞。”楚青山笑著催促蘇崢。
老丈人把問題交給自己,就是想讓自己幫忙解決。解決問題的方法有很多種,最好的辦法就是花錢,不讓老丈人浪費人情。
在蘇崢看來,幾萬塊錢遠遠無法跟老丈人的人情相提並論。
“第一種方法不用多說,錢不夠的話,我可以借給你們,等賺到錢再還給我就行。第二種也不難,告訴村民隻要願意入股窯場,每家可以給一個去鵬城打工的名額,月工資不低於一百塊錢。”
“真的?”
一直沒說話的另外幾個堂兄弟驚喜看著蘇崢,就連剛才質疑蘇崢的楚曉東都是驚訝表情。
鵬城啊!
聽說那邊賺錢很容易,隨便找個工廠,一個月就能賺好幾十塊錢,唯一不好的是進入鵬城的證件不好辦。
“用得著騙你們?”
楚東升哼了一聲,“我姐夫在鵬城有好幾個工廠,鵬城唯一的勞動中介公司就是我姐夫開的。”
“爸,選第二種!”
楚青河的兒子催促楚青河做決定,“隻要能讓村裡人去鵬城打工,他們肯定願意入股。”
說完正事,幾個堂兄弟對蘇崢的態度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張嘴閉嘴都是姐夫開路。
得知楚東升想請兒時夥伴喝酒,楚青林很是支持,吩咐楚曉東兄弟幾個抓雞逮鴨,僅僅一個小時就張羅出一桌豐盛酒菜,隻不過地方換到了楚青河家裡。
“姐夫,等窯場承包下來,我去給你打工吧!”
“我也去。”
“算我一個。”
幾兄弟爭先恐後表態,生怕把自己遺漏,看得楚東升幾個兒時玩伴滿眼都是羨慕。
“你們不在家幫忙搞窯場?”蘇崢反問道。
“我們哪會燒窯啊,有村裡長輩幫忙,根本用不上我們。”楚曉東嗬嗬笑著。
“技術活乾不了,還可以乾其他活,好歹是門生意,乾好了肯定比給人打工強。”
讓村民去工廠做工可以,但這幾個人肯定不行。
認真論起來,這幾個都算是自己的小舅子,雖然不是親的,但親戚關係是撇不開的。他們進廠之後,要不要給些照顧?會不會給管理增添麻煩?
楚曉東幾人聽出蘇崢的意思,臉上多了些許尷尬。
“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得專心,既然決定做生意了,那就得想辦法把生意做好。你們都選擇出去打工,外人會不會說你們對窯場沒信心?”
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兄弟幾人對視一眼,臉色好看了不少。
晚上,村裡跟楚青山同學過的男人來到家裡喝酒,楚青林兩兄弟作陪。
酒意正酣時,楚青河告訴這些人大哥支持承包窯場,順便把入股窯場的好處說了一遍。
預期中的驚喜並沒有出現,桌上這些人像是提前知道了消息一樣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青林,怎麼個入股法?”
“最少入股多少錢?”
麵對問詢,楚青林不慌不忙,先是回憶侄女婿下午說過的話,確認沒有記錯才緩緩說道:“這得看有多少人願意入股,入股的人多,每家出的錢就少。入股的人少,出錢就多。出錢越多,以後分錢越多。”
“你們兄弟倆打算出多少錢?”
“一萬!”楚青河斬釘截鐵給出答案,說著,看了一眼楚青山,“可以出更多的,山鍋說不能吃獨食。”
楚青河是老實人,三腳踢不出一聲響屁說的就他,這是村裡公認的說法。
聽他這樣說,桌上幾人齊齊看向楚青山,好幾個人端起酒杯跟楚青山碰杯,能想出來的誇人話一股腦說了出來。
有人當場決定入股,其他人不甘落後跟著表態。
酒席結束,楚青林樂得合不攏嘴,不住對楚青山說道:“侄女婿是個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