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緩慢走近此人,用火折子的光亮在他臉上繞了一圈,雖然被打得鼻青臉腫,仍可辨出他相貌俊秀,年齡大概隻有十六七歲,麵首這一行的從業者如此低齡麼?
“就待在這兒彆動。水印廣告測試水印廣告測試”
李嗣業牽著馬轉身,敲了敲院子後門,裡麵傳來馬夫的聲音:“誰啊!”
“我。”
“阿郎回來了。”
馬夫打開門扇,從李嗣業手裡接過馬韁,探身看見跪在不遠處的身影,隻是好奇地多看了兩眼。
“去廚房給他找點兒吃食,馬我來喂。”
“喏。”馬夫朝他叉了個手,轉身從側門前往正院。
李嗣業牽著黑胖走進馬廄,把切好的草料和青稞混合進料槽中,又將一桶水倒進木盆。做完這些後,馬夫已經懷抱著兩個碗,一碗油茶,一碗蕨菜和青稞麵乾糧。
他把碗放在跪地少年麵前,這少年抄起碗裡的乾糧往嘴裡狂塞,將腮幫漲鼓,噎得他抬手捏著喉嚨,另一隻手去端湯水,仰頭灌了下去。“咳咳!”口中嗆出碎屑,沿著下巴流淌下來。
李嗣業坐在後門的門檻上,眼睛深邃盯著他:“程千裡府上的家丁都在抓你。”
少年端著碗的手凝固在空中,口中停止咀嚼低下頭,發出微弱的聲音:“你也在街上,你,都看見了。”
“我是看見了,但我不可憐你,小小年紀不走正道。”
“我不是麵首!”他帶著哭腔喊出聲,遲疑了片刻,又說道:“不,我是不想做麵首。”
“我是個讀書人!我想考取功名!隻是父親昔日在安西軍中服役戰死沙場,母親也患病撒手西去,我隻能四處漂泊靠替人謄寫書信來換些錢讀書。隻是遇到程琬素小姐後才……”
“讀書人?”李嗣業低頭問他:“把你的名字寫出來給我看。”
少年跪在地上左右摸索,抓起土塊在自己麵前一比一劃寫下三個大字。
“魚潮兒?”
“這正是小人的名字。”
果然是識字的人,不管他這個身世是編造的謊話還是真的,確實不應被動用私刑活活打死。
李嗣業回頭吩咐馬夫:“今天晚上給他鋪個地鋪,跟你睡在後院門房裡,明天早上套上馬車送他出城。”
“喏。”
他從門檻上起身準備回前院,魚潮兒頭朝地連著叩了三叩:“恩公,魚潮兒他日若能生還,定會報答恩公今日活命之恩。”
李嗣業淡然一笑,轉身朝前院走去,馬夫跟在身後把後院門閉上,他搖頭笑了笑:“姓魚。”
他站在院子裡懷念地環視了一周,又要搬家了啊,宦遊遷官的日子總是居無定所。
李枚兒抱著茶鍑從圓頂屋廳裡走出來,將鍑底的殘渣潑到了刺柳樹下,回頭看見兄長站在院中發呆,疑惑地問道:“阿兄,回來為何不進去?”
李嗣業點點頭說:“這兩天把你的東西收拾歸整一下,我們過兩天要搬家。”
“又要搬家?”李枚兒懊惱地瞪圓了眼睛:“剛搬來幾天,我好不容易認識幾個娘子,你又要走!”
“沒辦法,兄長要到遠地上任,隻能帶著你走。”
“我!我要帶的東西太多,沒法走,剛種下的葡萄樹!還有彆人送我的妝奩,我的茶具,這些怎麼帶?”
“葡萄樹連根刨走,妝奩茶具這些,我多雇輛牛車,一並拉走。”
“還有!還有這房子,這刺柳樹,你怎麼帶!怎麼帶!”
這就是胡攪蠻纏了,李嗣業沒有理會她,徑直往房間裡走去。
李枚兒坐在院子裡的台階上生悶氣,十二娘連忙從房裡出來勸慰,老婢吳娘子和陳娘子也上前寬解。
李嗣業回到書房中,站在窗口前看見妹妹依舊在抱怨,把木頭頂起的窗扇合了下來,眼不見心不煩。
第二日清晨,李嗣業到後院中牽馬,家中馬夫已套好了馬車,魚潮兒拘謹地站在地上。李嗣業從懷裡掏出兩塊銀棵子遞給他:“我讓家中馬車送你出城,這些錢不多,但足夠你前往長安或洛陽的路費,走吧。”
“謝謝恩公。”
李嗣業看了看他沾滿血痂的衣衫,對馬夫吩咐道:“給他帶兩身替換的衣衫。”
“喏。”
李嗣業牽著馬,車夫趕著棧車從後門駛出,穿過坊門來到街道上,分彆從相反方向南北而行。魚潮兒從車廂裡跪坐而起,貼上眼睛透過板縫的縫隙,看著那健壯的身影牽著馬越走越遠。
……
藤牧在安西都護府兵曹公廨院子裡等候多時了,從安西各營中抽調的兵卒也各自到達,兩個新任校尉領到各自告身,前來向他見禮。
這就是派給繼往絕可汗護衛隊的軍官班底,藤牧和兩名校尉都是臨時提拔,去怛羅斯給什麼可汗充當衛隊不是好差事,自然要給予一定的補償。
三人閒談了一陣算是初步了解,接下來隊伍中的旅帥、隊正、什長均被選派出來,軍官們聚在一起碰頭混個臉熟,整個隊伍便已整合完成。接下來戰陣的調整磨合,可以在行軍整訓中逐漸完善。
李嗣業特意前來關照藤牧,他隊伍整頓的表現還算可圈可點,看來自從來磧西學了不少東西。
他拍了拍藤牧的肩膀,領著他在院子中散步,然後交代一些事情:“護送十姓可汗的,還有一支來自京師的龍武軍五百人,這些人倨傲無禮,狂妄自大。你們以史昕的安全為先,儘量不要內訌,就算想打壓他們的氣焰,也等到安全把史昕送到怛羅斯後再說。”
“龍武軍,聽著挺唬人的,難道是萬騎?”
“沒錯,就是原羽林軍萬騎。”
“哦。”藤牧張大嘴巴點了點頭。
“還有一件事,此行一定要謹慎小心,很有可能會遭到突騎施黃姓部落的暗中埋伏。都護府已經加派了撥換城駐軍暗中跟著你們,一明一暗應該沒什麼問題。你把你護送的行進路線給我說一下。”
“嗯,屬下準備從撥換城轉道大食城,過勃達嶺出頓多城,但我不準備從熱海湖走,那裡距離碎葉太近。我準備從真珠河沿岸行進,繞一個迂回繞到千泉山背後,從阿史不來城和俱蘭城之間穿過去,最後到達怛羅斯。”
“要注意隨機變換路線,不要給敵手堵截你的機會。”
“喏。”
兩人繞著圈子走到院門口,程千裡身穿獵裝踏步走進,站在台階上笑道:“某本想提點護衛隊押官幾句,沒想到李將軍已經捷足先登了。”
李嗣業也叉手笑:“程都護,你的提點才真正有用,嗣業哪敢越俎代庖。”
程千裡正色咳嗽了一聲,對藤牧說道:“藤押官,汝所部五百人整裝完畢否?”
“回都護,整裝待發!”
“那就即刻開拔,與龍武軍會合,護送可汗出城。”
“喏。”
……
當藤牧帶著眾兵卒牽馬到達城門道前時,龍武軍已經列隊整裝待發,為了氣場排麵,這些家夥又把沉重的細鱗甲披在身上頂著丸盔,軍容之盛讓人驚羨。
校尉牽馬跟在他身後,低聲問道:“我們要不要也披甲?”
“披那玩意兒乾啥,還有千裡驛道要趕,他們出了城就得脫。我們安西軍不需要表麵光鮮。”
史昕可汗的車駕準備出發,鍋碗瓢盆,鬥雞籠子隨著車輛搖晃。他翻身上馬後,仰頭看看前麵的龍武軍,鐵甲崢嶸,銀光閃閃,嘖,這才是可汗的親護。回頭看了看安西兵的陣列,頓時一臉嫌棄,爾等在城中就不能給我長點臉,馬背上破破爛爛都是什麼東西、水袋、軍壺,卷氈?乾糧袋?破靴子!這哪裡像可汗我的衛隊,簡直是逃荒的流民。